冗繁削尽留清瘦——看大师改稿

清代画家郑板桥(1693-1765)的《题画竹》诗说: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

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郑板桥像

他自曝画竹的秘诀是:“冗繁削尽”。

其实,作诗、写文章又何尝不是如此。俄国作家契诃夫就说过:“写作的技巧,其实是删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技巧。”

诚哉斯言,也就不难理解那些文学大师何以惜墨如金,反复修改文稿了。

宋代文学家欧阳修(1007-1072)写《醉翁亭记》,开头用了26个字写滁州四面的大山:“滁州四面皆山也,东有乌龙山,西有大丰山,南有花山,北有白米山”。后来,欧阳修采纳了樵夫的意见,删去了四面山名,开头只5个字:

“环滁皆山也。”

干脆利落!

欧阳修像

后来,欧阳修主持编修五代史,更主简洁。有一天,他带了一群修史的大学问家,当朝侍郎、尚书之类的官员在大街上散步,看到一匹受惊马把一条狗踢死了。欧阳修要他们把这件事用文字当场写下来。他是主修,同行者只得照办,写好交了上来。写20字、30字的人都有。欧阳修看过后说:太过冗繁,6字可矣:

马逸毙犬于途。

他的腹稿早已删繁就简了。

我国语言学家、文字大师周有光老人(1906-2017),在107岁时口述了的回忆录《百岁忆往》。检点平生,多次删改,刊落一半多文字,留下薄薄小册。作家张建安记述了修改经过。

他说:有一段谈欧美教育的文字,原稿114个字,18个标点符号,这样写:“欧美教育,有人翻译成博雅教育,有人翻译为自由教育。怎么翻译?不容易翻。就是它有两个概念:第一,要给孩子自由,不要管得太多;第二,知识基础要广。这一点跟苏联完全不一样。苏联,专业固定下来。全固定的好处,是大学毕业就好找工作了,但对将来的发展不好。这两个观念完全不同。”

周老第一次修改后,变成44个字,9个标点符号:“ 欧美式教育,称博雅教育,有两个概念:第一,要给孩子自由,培养自学能力;第二,知识基础要广,便于将来的发展。”

第二次修改,删去了70%的文字。变为34个字,6个标点符号:“欧美式教育,称博雅教育。要给孩子自由,培养自学能力;知识基础要广,便于将来发展。”

如此修改后,文字少之又少,含金量却更大,言简意赅,字字珠玑。真正是:削尽冗繁枝节,留下思想主干了!

周有光接受采访

其实,冗繁削尽留清瘦是一个完整的逻辑思维过程。只有思维向深处、向严谨拓展,思想明确清晰了,文字的表达才能更精准,更凝练。

尽管大师们创作风格各异,但锤炼文字这一条,是他们的共同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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