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动扳机对准"我"
一个被诈骗过的单身女人的自述:
为大同市公安局和作协共同举办的公益讲座"防范诈骗警民合作 共建平安和谐社会"作文
敏儿把还留有手指余温的离婚证放到了一个隐密的地方,她自己感觉到这本签着她和前夫名字的红褐色小本子永远不会被第二个人看见了,才似乎安心地睡觉去,此刻,时钟已指向午夜十二点十二分。
敏儿恍惚地走向那张大床,那间冷房。可能已经熬过了睡点,她的睡意全无了,意识反而更加激凌明晰了起来。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一位单身女人了,一位带着刚刚上学只有六岁女儿的单身妈妈了。这个现实恐怕走入坟墓也无法改变了,敏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倒吸了一口冷气,艰难而不适应地躺了下来,躺在那张大而空旷的冷床上,肢体蜷缩着,想让自己暖和起来,但不知名的阴风还是见缝插针地窜进敏儿的被窝里,那一夜,敏儿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也奇怪了,敏儿离婚那天,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她把离婚证放进随身背的包里,是步行回家的。那天她依稀记得自己的步子有些沉,身子有些恍,脑袋有些闷,眼睛有些浊,气息有些弱,精神有些驼。反正哪一块也是出奇得不周正。
回家的路上,她神智眩晕地感觉到眼到之处,除了人还是人,她看不到周围的世界色彩斑斓,也看不到步履冲冲的人们在挪动脚步,更看不到人们脸上挂有活人的笑。此时,敏儿的内心杂然并陈,一片苍白,一时感觉到气息堵得活,极不顺畅。她抬头看天,天是黑的,没有一星半点透亮,她垂头跺地,地是硬的,毫无回应。她强烈地感受到那层层黑云好似张着深不见底的大口,向敏儿猛扑过来,让敏儿下意识地把双手做了一个"推"状,但她觉察出了尽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黑云压顶之势就是不甘心,硬是要把这个弱女子在这个夜晚推搡上了梁山,不留半丝缓气的余地。
敏儿走到家门口了,正要掏钥匙开门,抬头看见门楣上春联的横批:阖家欢乐,这四个字是那么刺眼,那么支离破碎,那是去年敏儿,女儿和她的男人一起欢乐地迎接新春的到来,幸福地贴上去的,寄托了她们家和万事兴的美好祝愿。而此刻,这四个字的含义已经走远,掉进深谷听不到半点回音了。敏儿的眼窝一时被热辣辣的泪水灼得睁不开了。同时感觉到一股冽风把她们这个曾经幸福的三口之家摇拽,撕碎,抛到了没有烟火的蛮荒之地,而她眼前的"家"是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死气沉沉。让敏儿把迈进去的双脚又挪了出来,倒吸着寒气不愿进家。
她想出去透透气,她想丟下女儿一走了之,她想反正孩子是她前夫家的,现在自己的男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和孩子,她也可以放下责任,卸下重担,也如前夫一样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当她正要转身下楼,耳边回响着"我要跟妈妈。"那让敏儿撕心裂肺的女儿的嗓音,这句让敏儿挖心般痛的话,回荡萦绕在敏儿的周身,她再也迈不开步子了,她无力和自己离婚后"无事一生轻"的心劲抗衡了。
"女儿恋母的年纪,正是需要妈妈的陪伴和守护,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啊,怎么能独自远走高飞,"敏儿自责地自言自语道。脚步就像一块重如泰山的吸铁拖住了敏儿的步履,任她怎么使劲也挪动不了了。
她颤抖着手转动了已经插在门栓上钥匙,拉开门,扑向一直在家等待着的她的女儿,亲了又亲,敏儿的脸明显感觉到烫,敏儿呢喃的话语钻进了女儿的耳朵里:"妈妈对不住你,是妈妈自私,是妈妈残忍,是妈妈狠心,是妈妈想扔下你自己清闲凉份;女儿,你恨妈妈吧,是妈妈没有能力留住你爸爸,妈妈对不住你啊孩子!"女儿仰着头,好似读懂妈妈的心语,用那稚嫩的小手摸着自己的朝天辫天真地说:"这是妈妈给我扎的辫子,妈妈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妈妈最爱我了,是不是妈妈?!
敏儿拉起女儿冰凉的小手,人说母子连心,真不假。当她拉着女儿紧拽的小手,浑身上下就像通灵一般,豁然明了了:从此她和女儿就要相依为伴了,女儿的手脚需要她去窝暖,女儿的眼神需要她去调色,女儿的成长需要她去守候,女儿生命的生长路上必定会遇见意想不到的故事,必然会荆棘丛生,需要她拉着女儿逐渐长大的手往前走。
身为母亲,一位单身母亲,敏儿冷静地意识到,她需要从此舍弃自己的喜好,拨慢自己的节奏,耐心地奉献自己的芳华,心甘情愿地陪伴女儿长大成人,不能夹杂半丝邪念。
敏儿此刻越是想按捺住自己的心不让它杂乱,越是在女儿面前,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她的心念原形毕露,她老感觉到浑身有一股邪气顶着她,拽着她,让她恍动的身心安定不下来。
是的!敏儿正站在悬崖边上,何去何从,她必须给自己做个主。此刻,正需要她先站定,正视自己已经是位单身母亲了,女儿是跟着她的,"带女儿"这三个字不只是三个汉字那么轻松简单,敏儿平生头一回掂到了这三个字的分量,它重而实,不带一点玄虚飘渺,它就是敏儿伸手可以触及到的黑夜和白天。
此刻,她不能恍惚,她需要深深地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命!这是一段她无法逃避的人生磨难,敏儿在那一刻真的认识到佛家讲到的"万事兼有因果"。她必须沉下性来陪伴女儿去一日一日活一夜一夜过。
女儿幼小,生来是让父母疼的不是让父母冷的。敏儿不想让女儿无邪的记忆库中装这些个和她的年龄不相宜的记忆。
敏儿即便有隐衷,也不愿意,更难为情在女儿面前提及,比如生活开支的拮据,比如独守空床的难耐,比如面对人言可畏的无形压力,比如望着外面夫妻俩幸福地拉着孩子的手那般刺痛的难捱,比如过年过节女儿回爷爷奶奶家团圆,敏儿要自己形影单只的熬那个落寞而枯索的年,比如同事朋友谈及自己的丈夫如何如何时敏儿关于夫妻间话题断层的沉默...太多的"不正常"太多的冷酷现实如一把把带着腥味和血的利剑,把敏儿的心刺破,一个个血口子,喷涌着热滚滚的血,在快要流尽的那一刻,敏儿依然要痛苦而眩晕地挣扎起来,往头上浇盆冷水,神智清醒后,把带着血腥味的已经凝结的血迹擦洗干净然后再时刻准备着被利剑穿心,直到她的心被刺的千疮百孔,百毒不侵。
那时,她给每一孔创伤都豢养着一位神仙,让他们在那里开道场,在那里讲经说法,借神仙的真气把侵害敏儿的邪毒吸附到一把"魔扇"上,挂于腰带间,如同一个天生的"护身符"以备以毒攻毒。这么一来,那沾满血迹的利剑反而合上了鞘,好似泄了气似的,横躺在宇宙的某一偶,失去了攻击性,只留下它的威严让大鬼小鬼绕道而行。
敏儿陪伴拉扯女儿的心性定下来了,但随之而来的孤独感不请自来,尤其对于她和前夫来说,之前,夫妻之事和谐而暖心,离婚当天晚上,敏儿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么大的一张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身边为她暖脚的男人此时已经躺在另一张床上了,不管他是自己睡还是有人陪伴,敏儿是真切地被冰冷的床冰了一夜。
女儿对于离婚没有清晰的概念,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她不知道,爸爸从此不再和她,和妈妈住在一起了,不再给她讲睡前故事了,也不会再给她养鸟逗她玩了,即使有爸爸在的场合,大部分时候妈妈都会回避不出现了。
敏儿听到女儿在另一间屋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家里空荡荡的空气和难熬的长夜更让敏儿下意识地布置她和前夫往常的氛围,一如从前给自己的男人空出位置,一如从前有情调地点一根檀香,一如从前在床前枕边喷几滴精油,模拟般地让自己沉浸在男欢女爱的回忆复原之中。
但,女儿的一声咳嗽,让敏儿明白,这些个"从前"和"曾经"都随风掉进深渊,埋进石岩,化作一股虚幻之气被空气蒸发殆尽了,不留半点残渣,哪怕一丝半缕的痕迹也被一场冷雨浇洗成一片空白了。这个夜,光秃秃的凄残残的死寂寂的,空灵的太过了。
敏儿冷飕飕地拿起手机看看是否有自己曾经的男人打来的电话,哪怕只是想问候下女儿的一个短信,她盯着手机,手机毫无反应,毫无动静。
今夜,空气如此落地有声,今夜,敏儿的气息如此虚弱和冰凉,今夜,敏儿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月宫一般窒息而冷冽。敏儿实在无法在这般没有人情味,没有温度的时空中撑着了,不能再在如此冰冷的折磨中耗费自己的元气了,于是倒头想睡去了,她想,睡着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吧,她边想着边躺了下来。
恍惚的睡境中,敏儿听到手机有响声,她晕头转向地坐起来,晃晃歪歪地走向手机,她猜是女儿的爸爸想女儿了打来的吧,是女儿爸爸想知道女儿没有爸爸的陪伴睡的是否踏实来问候的吧。
但,手机的内容让敏儿身子凉了一半,不仅不是女儿爸爸带着温度的信息,更让敏儿烦躁的是,它是一个骚扰电话,一个她离婚当日,没有男人善护的时候收到的信息:"现招三十五岁以下女性数名,日收入八百,如有意请和我们联系,非诚勿扰。"
敏儿望着那条短信,想着冷漠的前夫一离婚就忘了她娘俩,对待她和女儿冰冷的态度,回想起离婚协议书上前夫要支付给女儿那干瘪而寒碜的抚养费,眼前忽然浮现出她们好长一段时间要过的清冷的日子,敏儿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想关机强迫自己睡觉,但躺下来辗转发侧睡不着,人在被欺骗之前,好像喝了迷混汤了,智商瞬间为零,敏儿想着那条有魔力的短信,翻来覆去睡不着。它揪着敏儿的神识,就不让她睡,而且耳畔一个个"我"一个个贪念,一个个过火的欲望助推着她,让敏儿自己先意识到这是一个神奇的天赐,上苍就是有公心,知道敏儿现在要什么,什么真的就来了。
一天八百,这么美的事!她当时就只想着一天八百,压根儿没想到"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档事。于是,寂寞难耐而且想投机解燃眉之急的敏儿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对方的联系电话,对方真是来者不拒,尽管已是午夜时分,还是马立地接起了电话。
一位操南方口音、语气温柔的女性接起电话,询问了敏儿的个人情况,敏儿也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对方。两人一聊,让敏儿"喜出望外"。对方声称自己是市里某五星级酒店的娱乐会所,需要一批女性,来满足光临酒店客人的特殊需求,同时得知敏儿会说英语,对方告诉敏儿,现在正需要一位懂英语的翻译,专门为外宾介绍他们中意的陪客女郎。
通话的时候,对方称她正在陪一位南方的客商,出手很大方,说只要把有钱的男人伺候高兴了,不怕穿不上绫罗绸缎,吃不上山珍海味。只要给外宾翻译好了,外宾心里高兴,一天不仅可以拿到八百现金,而且还能挣得外宾给的小费,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
如果碰上了好运气,还可以拉长线钓大鱼,傍个有钱有势的外国佬,嫁到国外去。对方说着,敏儿的眼前出现了那一幅幅美好的画面,乐的屁颠屁颠地,满口答应了下来,说次日就去应聘当翻译,从此赚大钱。
那晚,敏儿由于离婚虽心灰意冷,绝望透顶,但这种朽木逢春,天上掉馅饼的痴望还是让敏儿信以为真了。
第二天,敏儿正式履行对方的招聘条件,对方要敏儿交服装押金、预交一个月的餐费,说是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行头必须讲究,需要先交3000元,作为服装押金,1000元作为餐费预付。当敏儿给他们把钱打过去后,对方又说,酒店是五星级的,你所工作的是高级娱乐会所,天天穿一身衣服怎么能行,于是,又让敏儿打过去3000元,作为替换的服装费。
在对方的死缠硬套下,敏儿连着五次,通过农行转过去9680元,其中有不到三千是敏儿和朋友借的钱,冷冷的街,冷冷的风,袭着敏儿的欲望,和邪念,她感觉和朋友借钱,平生头一回,想着要放弃这份"高薪翻译"的工作啊,但她已经打过去那么多钱又不甘心放手,于是还是按照对方给的账户把余款打了过去。
敏儿痴心妄想地等待着这份"工作"通知,但,当对方感觉敏儿实在没有能力再给他们汇钱时,早已恋恋不舍地,不甘心地切断了和敏儿的所有联系,敏儿再去联系对方,自杳无音信。敏儿去对方说的那个酒店会所找他们,那里的负责人说,他们那里没有这个人,也没有委托他们给招聘这类"高薪工种"。再后来,敏儿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们了。
冷静了两天,敏儿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受骗了,这个"高薪工作"是诈骗分子虚拟的,敏儿只能把借的钱逐步还给朋友,不欠天不欠地坐在地板上,眼睛睁不开,步子也挪不动了。
敏儿的眼前搁着一把已经上好镗的手枪,还有一双无形的手,无意识地扣动扳机对准"我"对准她那颗已经伤痕累累得"贪心",嘣嘣嘣...个个重击,被击中的贪心、欲望、邪念,肮脏,颓废,堕落...散落一地,都掷地有声。
一个个"我"蹦起来又反弹回去,好似一场交响乐回荡在敏儿重生的心谷。那里,一朵朵"此岸到彼岸"的曼陀罗花开的正艳。
(特别感谢张侠老师为本文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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