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事
从路边走过，有小孩子在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清脆的童音甜甜的，伴着欢快的笑声。
城里自然不会有鹅，就是农村，现在也很少见了。孩子的歌谣，少了许多现实的色彩，书本上的情形，也难以在生活中找到落脚点。
这样想着，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怅然。
想起小时候，村里人家，几乎家家养鸡，养鹅，村里孩子的童年就是和鹅一起度过的。
每年过了清明，街上就开始响起赊小鹅的叫声：“赊——小鹅来——”，“赊”字拖得长长的，拐两个弯，悠扬而动听。
赊小鹅的人挑着圆圆的笸箩，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里有几十只小鹅，老远就能听到“唧唧——唧唧——”的叫声。
大人、孩子孩子围过来，看着这些可爱的小东西。黄黄的绒毛，仰着头，挤在一起，有些惊慌地躲来躲去。
挑选好的，放在一个空的笸箩里，撒上几粒米，小鹅就争先恐后地用扁平的嘴有些笨拙地吃起来。
挑好了，记上账。那时买鹅不必给现钱，先“赊”着，等到秋天，收完秋，再来要账。村里人纯朴，没有人会赖账的。
我家的鹅，有十几只，装在一个笼子里。担心他们冻着，里面铺上了一些旧棉絮，晚上时，我就搬到房屋的外间，总是看上几遍才会安心地去睡觉。母亲有时候会打趣说，你干脆搂着它们睡吧。
有了这群小鹅，心里多了许多的牵挂。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笼子里的鹅。然后，就挎着筐子去地里拔菜。
小鹅最爱吃苦菜。苦菜有营养，人也吃，吃了能败火。苦菜大多长在埠顶上，杂草中，石头缝里，到处都有长得嫩嫩的苦菜。青色的叶子，白白的根，有些已经开出了黄色的小花，不时还能看到小小的蜜蜂嗡嗡鹅地飞。运气好的话，还能在草层里找到“胖孩草”。宽宽的叶子，有些卷曲，鼓出的花苞像小孩的拳头。这种草，不像苦菜那般苦，吃起来，甜甜的，有一股清香。这可是春天最美味的野菜，谁能找到，是要炫耀一阵子的。
拔回来的苦菜，用剪刀细心地铰碎，拌在泡好的小米中，用小盆子装上，放到笼子里。鹅们就会欢快地叫着，抢着吃了。有力气小的，被踩在脚底下，呀呀地叫。把几只能抢的分到一边，让弱点的靠前，好让它们都能吃饱。这样的事，要做好多次，才能做到。
等到鹅长得大一点，就可以赶着出去了。鹅在路边吃草，我在地里拔草。等到筐子满了，小鹅也吃饱了，脖子鼓鼓的，歪在一边，懒懒地趴在地上。有的把嘴巴藏在翅膀底下打盹，有的用长长的嘴巴梳理着雪白的羽毛。
鹅喜欢水，老远就能闻到水的味道。离水湾还有很远，就一个一个地张着翅膀，快速地跑了起来。跑到水边，伸长脖子，贴着水面，喝一口水，再抬起头来，咽下去，再喝。然后就扑棱棱下了水，扎一个猛子，扑闪扑闪翅膀，弄得水花四溅。如果有另一群鹅也在，群里的公鹅，就会高亢地叫着驱赶。要是对方不服，两只鹅就会咬在一起，扇动翅膀，拍打对方，直到把另一方打败。胜利者高高地仰着头叫着，摆出一副威猛的姿态。那架式，就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
鹅长得很快，秋天时，就能下蛋了。又大又白的鹅蛋，拿在手里热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鹅蛋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了钱，可以买成本子和笔，还可以买漂亮的铅笔盒。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有人来村里收蛋，收回去孵化小鹅。收了蛋，蛋壳上写上名字，记在账上，等到孵化出小鹅再给钱。不能孵化的，再按上面的名字退回来，谁也不会说什么。
也有的人家自己孵化小鹅。孵小鹅的是老母鸡。老母鸡趴在暖暖的草堆里，身子底下有鸡蛋，也有鹅蛋。二十多天后，小鸡出壳，小鹅也出壳了，跟在鸡妈妈身边，寸步不离。鸡妈妈倒也负责，领着这些另样的孩子四处觅食。
村里的童年，简单而快乐，远不是现在的孩子能体味的到的。那些画片上的鸡、鹅，远没有生活里的生动，那些一起长大的日子，充实而富有。
长大后，从书里读到许多和鹅相关的故事，最有名的当属王羲之爱鹅了。据说，会稽有一个孤老太太养了一只好鹅，王羲之派人去买，老太太不卖。王羲之就邀了朋友前去观赏。老太太听说王羲之要来，就杀了鹅准备款待他，王羲之一到，见鹅已经死了，叹息了好长时间。
还有一个传说，山阴县玉皇观有个老道士，希望得到一本王羲之亲手写的《黄庭经》，他得知王羲之爱鹅，就精心调养一批良种白鹅，每日里在王羲之与友人郊游的地方放养。王羲之终于“偶然”碰见了这群白鹅，十分惊喜，便想要买下白鹅。道士说：“你只要给我写一篇《黄庭经》，我就将这些鹅全部送给你。”王羲之高兴地写完，带着鹅回去了，非常高兴。李白在《送贺宾客归越》中所写“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便是引用这个典故。
古人的故事，多了些雅意，但仍然有浓浓的烟火气息，更何况王羲之还从鹅的体态、行走、游泳等姿势中，悟出书法运笔的奥妙，也是一段佳话。后人将“羲之爱鹅”与“陶渊明爱菊、周茂叔爱莲、林和靖爱鹤”并称为“四爱”，当做文人雅士情趣生活的体现，就更多一层象征意味了。
那些淳朴的日子，早已经成了久远的过去，村里人忙着去城里打工，再加上这些年雨水少，村里的水湾、河道都已经干涸，没有人家再养鹅了，就连鸡也养的很少了。当小孩子唱着“鹅、鹅、鹅”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否见过真的鹅的样子。
许多的过往，虽然带着贫穷的印记，但那些曾经的美好，又岂是财富能换到的。当许多人站在农村的田野里感慨的时候，是否真能体味到那些真纯的快乐。
一桩鹅事，几多素朴。那些曾经的美好，将会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