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往事：落满红蜻蜓的夏天（2）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5

当她从那间房子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只浑身冒着热气，沾满泥巴，而且模样怪异的一只小西瓜，就像是一只被晒了整整一天的茄子。

她先在房子里巡视了一圈，然后，把这茄子一般的西瓜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找个比较方便的位置。

等到放稳西瓜之后，随手拿起刀，先在西瓜的左边瞄准了十秒钟，又在西瓜的右边瞄准了十秒钟。

瞄准完毕，便举起刀，按照刚刚在脑子里描绘好的蓝图，一刀下去，喀嚓。

西瓜变成了两半。

然后，又是喀嚓，喀嚓，两下，西瓜又变成了好几半。

她拿起切开的西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忍不住皱起眉头，转身又把这只小西瓜扔到了窗外。

那么沙，那么甜，已经用井水镇得凉凉的一只大西瓜她都不吃，这只又丑又酸的小西瓜她当然也不会吃了。

她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她把切西瓜当作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而已。

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多玩几次的。

所以，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就切掉了三只大西瓜，五只小西瓜，还有几只从房顶上倒垂下来的南瓜。

无论是大西瓜，还是小西瓜，还是老南瓜，切开了也就切开了，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当然也没有吃一口。

切了就切了，切开了随手就扔到了窗外。

这个时候，假如你把凑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说，勤俭节约要从小朋友做起，不可以这么随意的浪费，这是不对的哦。

那么，说不定她会连着你的脑袋一块儿切开的。

无论是西瓜还是脑袋，只要是圆的东西，这个时候，她都想切开来看看的，她好像已经切上瘾了。

既然你好意思主动把脑袋伸过来让她切，那么，她当然也就不好意思不切了。

对她而言，无论是切西瓜还是切脑袋，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小鱼若是认定了一件事情是好玩的话，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她。

当然，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去败她的兴。

甚至连她的老子都不行。

因为这也是她的坏脾气之一。

女孩子有坏脾气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好玩的事情，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有坏脾气，那就更不大好玩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摔盘子也好，她切西瓜也好，你就让她去摔，让她去切，千万不要教训她。

因为正在发脾气的女孩子，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跟马蜂窝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马蜂窝是那么好捅的吗。

等她一口气切开了十七个大西瓜和二十八个小西瓜之后，已经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这个时候，她或许才明白，其实，切西瓜也不是一件什么好玩的事情。

既然已经不好玩了，她当然也就不玩了。

她不玩了，只好收拾残留下来的惨不忍睹的战场。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遭受我们的小鱼姑娘炮火洗礼后的房间吧。

这本来是一件洁净雅致的少女闺房。

可是现在呢，几乎成了叫花子住宿的破寺庙，又像是要下猪仔的猪栏，里面又脏又乱，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子猪槽的怪味儿。

满地的西瓜皮，满桌子的西瓜籽，满世界的西瓜汁，除此之外，还有破碎的陶瓷盘子，被西瓜的汁液淋漓得惨不忍睹的地板。

她的房间现在已经变得就跟刚刚跑过来几百只小猴子在里面打过架，翻过跟头似的，要多惨不忍睹有多惨不忍睹。

在这么一间见鬼似的房间里，假如是换成别人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一分钟也呆不了就疯掉的。

但是，我们的姑娘小鱼不仅没有疯掉，反而还在那块要命的地板上坐了下来，不仅不觉得那块脏兮兮的地板要命，甚至还觉得很舒服，很惬意。

地板上又脏又乱，满地都是淋漓的西瓜汁，但是，她根本就不介意这些。

当她在做一件自认为很舒服，很惬意的事情的时候，她才什么都不在乎呢

写到这里，也许大家一定都很奇怪，她坐下来到底想干什么呢？

呵呵，她还能干什么？

她坐在那里，当然是要欣赏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白马王子的画像了。

她一边自鸣得意，一边喃喃地说，唉，假如能让我和我的白马王子说上几句甜蜜的话，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呀。

少女小鱼一边暗自叹气，一边天花乱坠地这么幻想。

6

此刻，张力和三明治也正坐在地上，胡思乱想。

所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坐在房间内的地板上。

他们正在把一张用刚刚从后山砍下来的绿竹编制而成的席子铺在院子中央那棵又浓又密的大榕树底下。

席子绿意盈盈，甚至还散发着竹子淡淡的清香，就像是潺流在山涧里奔腾不息的清泉芬芳的气息。

张力和三明治躺在上面，任意道德舒展着四肢，一边舒服地直打哼哼，一边从头顶的葡萄架上摘下一嘟噜刚刚泛紫的葡萄放进嘴里，又一边去数那些透过密密的树叶悄悄探出脑袋的星星。

星星朝着他们调皮地眨巴着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是从天堂里偷偷跑出来玩的精灵，好淘气的星星。

他们在夜空中不停地跑呀，追呀，跳呀，蹦呀，或者藏猫猫，或者压跷跷板，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找块干净的银河，轻轻唱歌。

玩累了，便在银河边的草地上躺下来，透过浓密的树叶，偷偷地打量着同样躺在树下的张力和三明治。

月影。

树影。

人影。

影影绰绰，轻盈，迷离。

银白色的轻纱从地面悄悄跃起。

好像是起风了。

晚风起。

此刻，才忽然意识到，真正晃动的不是月影，而是树影。

其实，月影没有动，树影也没有动，真正在动的只是人的心而已。

不仅人心在动，张力的脑袋也在动。

张力的脑袋不仅在动，而且还像是伸在壳子外面的乌龟那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停地摇晃着。

他一边摇晃，一边还不停地哼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恋歌：小小姑娘，很很漂亮，坐着竹马，送入洞房。

恋歌起，风中隐隐传来二胡的声音。

不知道是在给他伴奏，还是想独奏。

二胡声轻盈而恬静，就像是这水也似的夏夜。

在这水也似的夏夜中，二胡声忽然一直向上升腾着，飞过高山，飞过海洋，最后，在银白色的沙滩上栖息而落。

哗啦，一个巨大的波浪朝着那银白色的沙滩打来，使得声音慢慢舒缓，舒缓，呈波浪式的向外扩展，扩展。

两只小小的螃蟹正慵懒地躲在洞穴里，打着瞌睡，睡醒了，便挣着抢着去抢那滩老螃蟹留下来的尿喝，喝得不亦乐乎。

此刻，三明治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得厉害。

他从席子上爬起来，打算到厨房里去找点儿水喝，或者切个西瓜解解渴。

但是，他的脚刚刚抬了一步，便警觉地停了下来。

四周一片静寂，月影迷离，树影迷离，人影也跟着迷离。

在水井的旁边，到处都是迷离的阴影，呼哧，呼哧，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未知的东西正趴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厨房的门也开着，月光透过门缝射进去，被风一吹，便“扑通”一声关上，接着，又“扑通”一声被打开，一关一张，就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守侯在那里，等着自动送上嘴巴的食物。

看到这些，三明治只好再次躺下来。

他一边努力地强迫自己快快睡觉，因为睡着了，嗓子便不会觉得那么干，那么难受了，又一边强忍着干得几乎要造反的喉咙，努力地吞下去一大口唾沫，润润已经干得几乎冒烟儿的喉咙。

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是传说中的英雄好汉也睡不着的。

三明治并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好汉，他甚至连英雄好汉的跟班都不是，那么，他当然也就睡不着了。

他先是看了看天上那些像是冰块一般清凉的星星，又看了看那些正哗哗流淌着的就像是冰镇的糖水般的银河，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露水的空气，扭头问道：“喂，大力，你现在在想什么？”

张力没有说话。

他正对着天空中那颗最调皮的星星使劲地吐了一大口唾沫，仿佛是看不惯它那副高高在上的淘气样儿。

不幸的是，这口唾沫没有吐到那颗星星，倒是变成了神仙，迎空来了个天女散花，全部一滴不剩地散落到三明治那张不太大的脸上。

看到自己的杰作在三明治的脸上开了花，张力得意得笑了笑，说道：“那你说说看，小鱼现在正在想什么？”

一提起小鱼，三明治的脸色就像是见了鬼似的，变得很糟糕，糟糕得甚至连满脸的唾沫星子都来不及擦，就做出了一副要逃跑的姿势。

他嘟囔着说：“鬼才知道她在想什么？”

张力用一副很舒服的姿势，使劲地伸展着四肢，得意洋洋地说：“我虽然不是鬼，但是，我却知道。”

三明治冲着他撇了撇嘴，撇得能拴头蚂蚱，喃喃地道：“她是不在想她的白马王子，如意郎君呀。”

张力在席子上来回摆动了几下他的大脑袋，说道：“不是，不是。”

三明治说：“那她在想着什么？”

张力笑了笑，笑得简直有些莫名奇妙，问得更是莫名奇妙，道：“假如你是小鱼，那你现在会想些什么？”

三明治打了个哈欠，然后，拉过被单，蒙上脑袋，懒懒地说：“我呀，现在只想赶快躺下来美美地睡一大觉。”

张力说：“你怎么跟头猪似的，整天只知道睡呀。”

听到这么不恰当的，甚至有些侮辱性的比喻，三明治立刻不干了。

他反问道：“我是猪？假如我是头猪的话，那你又是什么？”

张力立刻摆出一副人性十足的样子，故意问道：“你说呢？”

三明治说：“你当然也是头猪了。”

听到这话，张力也不干了。

他立刻把他额头上那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凝结在一起，忿忿地说道：“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三明治不仅不怕，反而说的理直气壮，道：“猪只有跟猪在一个槽里吃东西，猪只有跟猪躺在一张席子上睡觉，假如我是猪，你说，你不是头猪又是什么？”

听到这话，张力不仅变成了一头猪，而且还是一头不会说话的猪。

他的嘴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塞进了两只咸鸭蛋，四块臭豆腐那样，简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明治却得意地笑了笑。

这好像是他自从和张力相交以来，在口水战争中所取得的第一次比较大的胜利了。

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胜利者都会稍微那么得意一下下的。

此刻，三明治不仅得意忘形，甚至有点儿耀武扬威，飘飘然了。

他拍了拍张力的肩膀，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发问道：“假如你是那条小鱼，那你现在又会想些什么呢？”

张力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我一定在想，这个时候，假如能够有人过来陪我聊聊天，那该有多好呀。”

7

小鱼躺在那块满是西汁的地板上，尽力地伸展着四肢，一会儿看看那只在房顶的木梁上荡来荡去玩得好像很开心的蜘蛛，一会儿又看了看窗外那些像蜘蛛一样跳来跳去的小星星，忽然叹了口气。

房顶上的那只蜘蛛立刻绷紧神经，它对下面这个模仿着它的姿势躺着的小姑娘一直做着时刻的警戒，它仿佛已经看出来，这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姑娘，真怕她一时想不开，跳起来对它做突然的袭击。

但是，防守了大半夜，也没见什么动静，开始不自觉地打起哈欠来。

它仿佛不大明白，这个行动怪异的小姑娘到底想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

到后来，连窗外那几只小星星也开始困眼娇酣起来，瞌睡连篇，大家相互紧挨在一起，哈欠连天。

但是，我们的姑娘小鱼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她仿佛比树梢的那只猫头鹰还要精神。

现在，她已经吃了三个差不多有坛子那么大的西瓜，两个有拳头那么大的香瓜，另外还有四只桃子，五串葡萄。

无论是谁吃下去这么多的东西，估计也睡不着的。

她睡不着觉，并不是因为她吃得太多，肚子太撑了，而是——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女孩子在睡觉之前居然还要吃这么多的东西，真是有点儿太离谱。

真不明白，像她这么一个又聪明，又可爱，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吃得下这么多加起来比自己还要重的东西呢？

而且还是在晚上。

根据大夫的说法，晚上东西吃得太多最容易发胖的。

可是，小鱼根本就不在乎。

小鱼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就是她的满不在乎，而小鱼最讨人喜欢的地方，也是她的满不在乎。

可爱的女孩子通常都有那么一点点满不在乎的毛病，大概正是由于她们的满不在乎，别人才会觉得她们可爱的吧。

唉，女孩子呀，真是莫名其妙。

幸亏是在自己家里，否则，让别人看到她居然可以吃这么多的东西，那还怎么得了，还有哪个白马王子肯过来娶她过门？

天上的星星在睡梦中“嘘”了一声，仿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像是打着饱嗝。

我想，小鱼之所以吃了这么多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她太饿，而是因为她太过于孤独，太过于寂寞了。

就像我，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就会猛抽烟一样。

仔细想一想吧，在她这么一个花一般的年纪，又偏偏碰上这么一个花一般浪漫的夏夜，再想一会儿那些最浪漫的事。

你让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够不孤独，又怎么能够不寂寞？

唉，寂寞的夏夜，寂寞的女孩子。

小鱼虽然已经有了她的白马王子，未来夫婿来告慰她那美好的梦想了，可是，此刻，她却不知道那位可爱的白马王子呆在哪个地方。

她的王子虽然也有白马，却无法像孙悟空一样，驾驶着五彩的祥云来到她的房间里，陪她聊天，陪她玩耍，陪她猜谜语。

在她的房间里，倒是站着好几个桌子，椅子。

只可惜的是，这些桌子呀，椅子呀，却全都是哑巴，别跟她说话了，就是连屁也不会放一个的。

想到这里，小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当时你一直站在她的旁边留心观察的话，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已经是她第一百八十一次在叹气了。

唉，小小年纪，真不知道她整天在叹些什么气？

是在为这没有情人的漫漫长夜而叹息，还是在叹息那些不知不觉的年纪？

漫漫长夜常在，可是，有情人却不常常在。

唉，小鱼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叹息道：“唉，我的白马王子恐怕是不能从墙上跳下来陪我聊天了，但是，大力和三儿却是可以的嘛。”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这一丝得意的笑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狡诈。

风云立刻为之变色。

唉。

大家开始暗暗叹息，张力和三明治的黑暗时刻终于来临了。

小鱼又喃喃地说道：“这个时候，大力和三儿这两个又懒又馋的家伙，估计已经睡得像两只生了瘟的死猪了。”

但是，不管是死猪还是活猪，小鱼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她就像是要去寻找传说中的宝藏那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甚至连大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窗户上冲了出去。

她的格言就是：“我睡不着的时候，谁也别想安生。”

当然，她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你可别说她是太淘气，也别说她太无理。

这根本就是我们这位既可亲又可爱的小鱼姑娘的一贯作风。

漂亮的女孩子有一点儿自己的作风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怕就怕，她们的这些作风有些太调皮，太淘气了。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太调皮，太淘气的意思恐怕就是，她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当她的这种个人作风开始发作的时候，就一定会先把你收拾了再说别的。

就算是她明明知道你是老虎的屁股，摸了会倒大霉的，可是，她也要先摸了再说，至于究竟有什么后果，她一点儿不在乎。

就算是她明明知道，你是鬼见愁的天王老子，大罗神仙，惹恼火了你是要被打屁股的，可是她也要先收拾了你再说别的。

假如是这么一个要命的小妖精找上了你的话，那么，就算你西天的佛祖，五百罗汉，恐怕也够喝一壶的。

西天佛祖没事，五百罗汉也没事，但是，张力和三明治却有一些预感，他们隐隐预感到，马上就要开始世界大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