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笔记：古运河边的自行车绿道

梁东方

古运河正在整修，将原来河坡上丛生的树木去除，整齐河岸，修筑沿河的自行车绿道。这个工作正在进行中，所以绿道还不能完全连成一条完整的线路，还需要不时抬起车子来跨过正在修的沿岸排水水渠，或者推过没有铺沥青的地段。尽管如此，这也依旧让人很是兴奋。这意味着，以前在这个方向上从来都是只能走村庄和村庄之间的小路的自行车之旅，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完全沿着这条由西北而东南的河走了。不仅少了经过村庄的时候辨别路径的不便，而且路径也最近，从东南方向的平原到西北方向上的滹沱河上的水库可以一直不和机动车并行，可以不穿过村庄。一方面不穿过村庄就少了特殊情况下村庄卡口之类的限制，另一方面又将过去需要曲折抵达的一个个村庄用简洁的斜线直接连缀了起来：北高庄、邵营、霍寨、南北故城、南白砂、王村、北白砂……

这些山与平原相交地带上依水靠山的平原村庄，会在你快速的车轮之下一个个地闪过，同时闪过的还是现实生活里的林林总总的纠结；路边高大笔直的杨树林在酷暑中散发出阵阵阴凉，粼粼的树干置于蓊郁的绿意之中，即便酷暑之中也还是让人依依不舍的地方。

河对岸的果园果实累累，刚刚小暑时节便已经开售苹果了。

白色翅膀灰色翅膀的大水鸟在河面水草上起起落落，在道路下坡的时候它们飞得还没有你的自行车快。快不快无所谓，重要的是它们和你一起飞的时候你所能体会到的那种天人合一的自由自在。

这是沿河绿道最让人快慰的景象，不论任何季节，它都因为与地理脉络贴合，又在相当程度上成为自行车专用，而让骑行感觉变得极佳。

天气炎热，在屋子里待着都汗流浃背，但是出来以后直接冲入在这样的炎热里反而就会将炎热置诸脑后。这是骑行赐予人的实实在在的妙感，而当骑行有了这样沿河的专用道路的时候，就会如虎生翼一样伴随着一种驰骋的激动。

脚步在路上，灵魂会更自由；脚步的自由和灵魂的自由之间，有一种古老的协同关系。这种协同关系我们往往可以在野生动物身上看到，比如鸟儿飞翔，比如鹿儿奔跑。避暑的最好办法其实不是躲到空调房中，而正是这样骑车走在路上。

这样貌似不大起眼的一条沿着河的路，其实恰恰是社会进步和整体经济文化水平提高的重要标志。西方发达社会之所以发达，在被我们追上甚至超越了高楼大厦的模式之后，更多的已经表现在环保方面、运动休闲方面。这样将人类的活动恰当地融入自然地理的自行车道，只能是温饱之后的更高的生活水平的需要与实践。它在相当程度上拓展了人们在环境中的生活路径和空间，让一成不变的出行和锻炼路径变得多样化，变得可以更长久地置身在地理风貌之中，可以重拾呼吸清新空气、听闻虫鸣鸟叫的天籁，乃至驰骋天地之间的古老乐趣。

修一条路，不是为了通常意义上的交通，仅仅是为了人们锻炼身体、置身自然、欣赏风景，这是多么大的社会进步。

作为曾经多次沿着这条古老的运河骑车、徒步而行的地理爱好者，我曾经在其放水的时候站在岸边久久地凝望，曾经在即使步行也断然没有路了的情况下望水兴叹，曾经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只为了在中间的桥上向上下游分别看看这条河的模样。

这条古运粮河自然是在黄壁庄水库修建之前就已经从滹沱河引水了的，即便修建了水库，也因为水库的渗水而保持着常年不断水的罕见情形。只是后来水库做了更严密的防渗处理以后才彻底变成了一条季节河，水库不放水、不下雨就没有水；而有水的时候就还有河流的原始风貌，河底的花草植被被流水冲击全部侧身向着一个方向倒伏的姿态，还有河边的乔木灌木少有人类打扰的婆娑之状，都让人在无河不干的平原上留恋不已。

有人说“之所以在广阔的田野里其乐融融，是因为我并不生活在这里。”这意思并不是对在广阔的田野里“其乐融融”的否定，而恰恰是广阔的田野所具有的超越个人日常生活范畴的超拔功能的确认。暂时放下人世间的烦恼，以骑行的方式达成这样的其乐融融之境总之是一种享受。何况对地理脉络的探索对于个体的人来说，还有一种对人类栖息在大地上的空间感的细节了解乃至自我证实的乐趣。

正是带着样的收获，我在永乐安静而整洁的村口，在法桐树下浓阴中的长椅上，我坐了很久。

古运河在这里已经变成了离开村庄一段距离的一道树丛，河口非常不起眼，不加注意几乎就会错过。只是一个不大的小桥下的过水眼而已。从水库大坝下横着过来的浅浅的水渠到这里，形成了一个分岔。现在当然是没有水的，不过以前曾经有水的痕迹却不难辨识。

村庄本身因为在高处，并无临河的古意。当年没有水库的时候，下面的北白砂村，作为引大河之水入运河的起点，桨声欸乃的旧貌已然永去，但宜人的寂静还在。避开了全部主干道路以后的那种侧身平原角落，背靠水库和山脉的优越地理所形成的宜居之感依旧分明。

古运河两岸的永乐、田都、北白砂这一带，是平原上一个神奇的，只有三面面对外面的世界的地方。水库大坝如一道整齐的山脉，稳稳地立在后面，俯瞰着倾斜着向下游平原上延伸出去的河道，是一种难得的地理盛景。北白砂村西现在还是鱼塘的湿地景象，便是这盛景之中的一个明珠式的存在。站在那个位置俯瞰平原，看平原上的道路和庄稼和蔬菜，看骑着电动车踽踽而行的人，会有一种看不够的遥望之享。

在这样的享受里，天气热不热这样的小事已经变得无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