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静雅 |一九五六年“八一大台风”中的薛岙村
一九五六年“八一大台风”中的薛岙村
文/薛静雅
在调查童家墙弄兴衰史的时候,了解到1956年大台风,拔树倒屋,海水倒灌,众多船只被大风浪冲到伫岩村,童家墙弄遭到彻底毁坏。再次听老人提及五六年“八一大台风”,我不禁生出一个念头来:趁亲历者还健在,有必要用文字记录他们对“八一台风”的印象。于是我走访了薛岙村几位七十五岁到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请他们回忆了那段往事。现记录如下:
那天是农历6月25,小水潮。听说台风要来,大小渔船全都提前回港,停泊在岸边。傍晚,阴天无雨,凉风习习。村人们吃过晚饭,有的在家休息,有的串门聊天,生活一切如常。夜幕降临之时,风突然大起来,黑云瞬间压境,淹没了山海。瓢泼大雨紧随而来。还在串门聊天的村人欲归家已是不能,一打开门,就如一道瀑布堵在门前,雨借风势,像是巨兽吐出舌头,随时可以把站在门口的人卷出门外。墙弄里的风如鬼哭狼嚎般尖叫着,海面上的风如巨狮猛虎般咆哮着。风掀起波浪,一浪紧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紧贴海岸的人家,一看势头不对,都夺门而出,向高处跑去。到了夜里,风力越来越大。人们都惊恐地躲在屋里。一阵风过,透过暴雨声只听得房顶“哗啦啦”一片声响,风刮得瓦片或翻转起来,或飞到空中,而后又“呯呯嘭嘭”地摔在地面。再一阵风过,房子几乎被连桩拔起,摇摇欲坠。最可怕的是,此时此刻风就像是一个巨人,海湾成了他手里的一盆水,他只轻轻一泼,海水全部倾向陆地。一刹那,海岸边的房子被冲得只剩下石墙裙 ,甚至连墙裙上的青油条石也被风浪顶起来,重重地砸向残存的后墙。这条石可有七八百斤重啊!八十六岁高龄的薛瑞恩老人描述当年这些情景的时候,双眉紧蹙,眼神露出惊惧之色,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山坡下的房子,地势低点的,全部泡在海水里,地势稍高处,一层房子被淹没。那时候的房子,大部分还是泥打墙,黄泥为主,掺以少量蛎灰,夹杂着稻茎,就算没被风浪打残,经海水浸泡后,墙体软化也已不再牢固。
第二天台风过去,海水退却,提心吊胆一整夜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海边,入眼的景象是:岸边,断壁残垣,滩上,乱石堆积,海上,柴木漂荡,整个儿一片狼藉。前几天抓捕到的青蟹,没来得及出售,暂时存放在大队屋里,此时都爬了出来。黑色的瓦砾堆上爬满青油油的大蟹,这一幕至今还记在薛为青公的脑海里,那年他还只有八岁。特别是靠近码头位置的民房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一圈屋基。最令人惊讶的是,停泊在门前的船只,仅剩一两只破碎了的小船,其余竟然全部消失不见!难道被冲出黄墩港了?正当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有人跑来报信,说薛岙人的船全部被海浪冲进了伫岩坑。“还有这种怪事?”人们一时难以相信。那时船已属于集体资产,下渔村所有劳力一齐奔赴伫岩村。爱看热闹的老人小孩也跟着前去。四五十艘大小船只都挤在狭窄的山谷溪坑里,其中还夹杂着木头屋架、箱柜床凳等木制品,看到这一幕,大家真的是哭笑不得啊!七八吨的大船有四十来艘,都是大帆船,俗称外洋船,专门到东海大洋捕捞鳓鱼、黄鱼的,里洋船都是小船,只需用橹摇,仅在港里作业,不出远门。小船容易推出来,而推大船就困难了。一个人敲锣,一个人指挥,力气大的扶住船身。伴着“当当当”的锣声,指挥喊着“一二三”的口号,大家齐心协力,把船一一推出伫岩坑。今年已经八十五岁高龄的小川公回忆起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这段往事,思路相当清晰,还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仿佛回到了推船出伫岩坑的那一日。老人还说:“薛岙还算幸运的,没有伤到一个人。假如那天是天文大潮的话,损失更是无法估量。王石岙村,就没那么幸运,听说死了四十多人。一浪就把海塘岸冲垮,海水一时间灌进村庄,老百姓逃都来不及,啧啧,罪过罪过。”
受灾严重的村民,命虽已保住,但接下去怎么生存可把他们难住了。有一户人家,两间半矮房位于码头东侧,倚崖而建,是新房子,只住了六个月。造新屋的钱是女主人从娘家借来的。台风即将到来时,族人就叫他们一家六口人赶快转移,这里原本就是风口,大风一来,首当其冲。男女主人实在不舍得,在族人不断催促下,才带着儿女依依不舍地离开,也不知道为啥,临走仅拿走一双水桶、一笼鸡。在族人家里避了一夜,也担心了一夜。天一亮两夫妻就急急地跑去看视,哪里还有房子的影子啊!当初造房子,已经考虑到防台,用钢钎将房柱固定在石基上,现在整个屋架已经连根拔起,并被大浪卷走。男主人仰面跌足,女主人掩面而泣。后来十五岁的大儿子告诉他们,自家的屋架被海水冲进了伫岩坑。
背着一身债,又没地方安身,四个儿女又小,丈夫先天力薄,女主人越想越难过,于是就有了寻死的念头。她心如死灰,面无表情,一路疾行,往山头庵方向走去。一位村人与她迎面相遇,感觉不太对头,就急忙跑去告诉男主人:“嫂子那样子看起来去山头庵寻死了,你追上去快!”男主人听后,飞一样跑到山头庵。当他赶到时,妻子已经在山头庵旁的一棵苦楝树下做好上吊的准备——脚踩石头,手拉绳圈。“你不要过来!”女主人哭喊着,“这日子我已过不下去了,让我死死掉算了!”男主人跪了下去,对妻子苦苦哀求:“你丢下我可以,但要想想儿女,没了娘,不是更可怜了吗?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再苦的日子也会熬过去的。你非得要死,那我们一家人一起死!就当我们没有躲过台风,王石岙不就有全家揾死光的吗?”经一番哀告,女主本已决绝的心软了下来,走下石头,与丈夫抱头痛哭。一位堂亲得知消息后,就将自己空闲的一间屋子借给他们住。一年后,租住村人的一间隈下屋,一住十年,之后才有自己的家。
重灾后,类似的故事不一而足,在此不再赘述。总之整个村子元气大伤,经村民多年努力才有所恢复。
当听完“八一大台风”中薛岙的灾情,我不禁对当下薛岙村海岸边的那一排房子产生深深的忧虑。按目前的房屋标准来判断,这排房子已经属于危房。屋基浅,预制板架空,承重墙不承重,有村人形容这些房子的墙壁为“燥蜂窠”一样。假如再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台风,定会房倾楼毁,一九五六年“八一”惨剧将重新上演。真的是细思极恐啊!
其中一位老人在讲述“八一大台风”时,还提及一个诡异事件,我也记录了下来:
一九五六暮春的一天,强蛟长山岗一带下过一场吓人的冰雹。那日临近中午,天空瞬间暗下来,白昼如夜的漆黑,接着就下起大如雀卵的冰雹。没多少工夫,地上就积满冰雹。蚕豆正是开花时节,此刻摧折殆尽。地里劳作的农人,一时没处躲避,情急之下,举起粪桶罩在头上。有经验的老人当时就担忧,出现这种怪异天气,后面恐有大灾。
编写于2021年7月7日
资料链接——
一九五六年“八一大台风”概况:
1956年8月1日,当年编号为12的台风,携带着狂风暴雨,从浙江象山登陆。台风中心最大平均风速达到70米/秒,瞬间风速90米/秒。按国际标准,最大风速每秒32.6米就是12级台风,可以在海上卷起16米以上的巨浪。每秒70米,台风应为19级以上。每秒90米,相当于23级台风。
台风登陆后,紧跟着越过安徽、跨过河北,从陕北离开。所经之地,风雨交加。福建北部、江西北部、湖南北部、湖北北部、河南东部和北部,以及安徽、江苏、山东、河北诸省和上海市均受其害。
这次台风的威力和破坏力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计。一路席卷,造成了严重的灾害。浙江作为台风登陆之地,所受损失最为惨重。据统计,这次台风共造成5057人死亡。其中浙江全省死亡4925人,伤15万多人,房屋全部倒塌2573所,部分倒塌196648所,40万公顷田地沦为汪洋,100多艘船只沉没。许多村生沦为废墟。台风登陆地象山县死亡高达3402人,241户在台风中绝户。
当年,当地干部群众曾经冒着17级狂风保卫海塘。虽然精神可嘉,但并不明智。所以,到2004年面对强大的“云娜”时,人们舍弃了抗台而选择了避台,即转移到安全地带,表明提高了认识和对待自然灾害的水平。
WANDA台风虽然只有仅仅8天时间,但在中国气象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甚至被称为“中国内陆第一台风”。台风灾害也警示人们,必须遵守自然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