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查无此人（中篇小说连载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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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我妈开始张罗我的婚事，她到处求人给我介绍对象，仿佛我是她眼中的一根钉子，必须拔掉方才后快。
与惠亚彬相亲那天，我穿了一件姐姐宽大的卡曲衫。我妈说，千万莫让人家看出来了。惠亚彬正是胡燕的表哥，今年29岁，比我大了整整9岁。在清泉煎饼馆，他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不错眼地望着我，仿佛我成了一件艺术品，任由他再三欣赏把玩。惠亚彬长得高高大大，看起来挺憨厚的，话不多，只是不停地把煎饼卷好递到我碗里，除了年龄大点以外，应该说他配我绰绰有余。如果没有刘二祥，我想我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我妈那天说不许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刘二祥，我一时不知怎么好。我妈看出了我的心思，她问我：“你口口声声说爱刘二祥，是真的？”
我羞涩地回答：“当然是真的了！”
我妈便正一正脸色，接着又说：“你也不小了，有些问题该好好考虑考虑。既然你说爱他，想不顾一切地嫁给他，那你就得替他打算，爱一个人不能光想着得到，还要想着为他做点什么，不顾一切地替他考虑。如果你现在告诉他你怀孕的事情，你说他还有心思参加今年的高考吗？万一考上了，国家能允许一个品行不端有私生子的人上大学吗？政审时肯定通不过，如果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为这件事泡汤了，你们的未来能有幸福吗？话再说回来，即使一切侥幸瞒天过海，他上大学也不能结婚，三四年下来，他身边肯定不缺长得好看又有才气的女孩子，你想想到那时，他还会要你吗？”
我被我妈富有逻辑的分析折服了，她老人家说的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根本没有想过我和刘二祥最终会分开。可是静下心细想想，我妈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我当然得替刘二祥着想，他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我昏昏沉沉地随着我妈穿过逼仄的石板街，望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和这条窄小的街道，心想我的人生现在不正处于这样一条窄小的石板街吗？唉，那天晚上，我如果能理智地拒绝刘二祥的要求，也不会生出今天的烦恼，是我把自己逼进了人生的夹缝中。
有一辆拉水车经过，我尽量站在墙边护着肚子，生怕被拉水车撞上。这时，肚子里的小生命轻微地动了一下，就是这轻微的一动，唤醒了我天生的母性情怀，我没有能力改变我的命运，维护我的爱情，但是我必须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他可是我和刘二祥爱情的结晶。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决定答应我妈去相亲，我说不管那人什么样，只要他能容得下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答应嫁给他。
我妈说：“你真是个瓜女子!孩子的事情千万不能给人家提说，即使肚里能撑船的大度男人，也不会接受一个肚里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哪怕你美如貂蝉，倾国倾城！”
我被我妈的话吓住了，相亲时，我对惠亚彬隐瞒了实情。
亲事进行得格外顺利，一个月后，我和惠亚彬走进了洞房。结婚那天，我妈用白纱布在我腰里使劲缠了几圈，才好歹把婚纱给穿上去了。
晚上，闹洞房的亲友相继离开了，我疲惫不堪地一头扎在床帐中睡着了。昏昏沉沉中，我感觉惠亚彬伸出大手抚摸我的脸蛋。我的脸蛋光滑白净，毫不谦虚地说也算个美人坯子，可是我现在这样稀里糊涂嫁给了傻大个惠亚彬，我本想抗拒那双不安分的手，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没有底气了，我一任他将手伸向我的脸，我的胸，以及他向往的地方。事毕，惠亚彬拉亮台灯，在床上搜寻着什么。我知道他想要看到什么，幸亏我妈早有准备，我把身下的裤头递给他，裤头上血迹斑斑，惠亚彬看了裤头上的血迹，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深情地说：“红石，我以后一定好好爱你，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一周后，我的妊娠反应变得特别强烈，吃一口吐一口，几天下来，我的小脸就面黄肌瘦了。惠亚彬心疼得不行，要带我去医院看病，我没有去。他又要他妈专程从老家里来伺候我，也被我推拒了。我说：“乡下现在正是农忙时间，老人哪里有空来伺候我呀，还是让我妈来伺候我吧。”惠亚彬被我的话感动了，他说：“红石，你真是我的好媳妇，是我老惠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末，我姐来家里做客，她怀孕四五个月了，鼻梁上布满了丑陋的妊娠斑。看到我呕吐不止的症状，她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对我妈说：“妹妹怎么这么快就有反应了，这才结婚多少日子啊？”我妈说：“就你话多，女人怀孕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有人怀得早，有人怀得迟，有人反应强烈，有人直到临盆时才显怀。”我不得不佩服我妈的睿智，待我姐走后，笑着和我妈开玩笑：“妈，怪不得我爸当年可着劲儿追你，你真是智多星呀！”我妈笑骂着打断我的话：“就你贫嘴，还不是形势逼人嘛，去去去，一边去！”
过了一个月，我选择了一个时间，告诉惠亚彬我怀孕了，惠亚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那天晚上他出去找战友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才回来，还一个劲说醉话：“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我望着他清瞿刚毅的面容，心底浮上来一丝深深的愧疚，我觉得我今生已经辜负了刘二祥，再也不能对不起惠亚彬。
一转眼，高考的日子来临了。七月7、8、9日那三天，我简直坐立不安，几次想去清泉县一中考点上去看看，又怕我妈发现饶不了我。七月10号上午，我把理发店托付给胡燕，从银行里取了钱，收拾好行李打算去吴川看望刘二祥。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我妈风风火火地跑到我家，劈头盖脸地将我数落了一通。她凶巴巴地说：“哎，高红石，你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是想去毁掉刘二祥的前程吗？”
又是前程，我讨厌那些做父母的动不动就拿前程说事，这些陈词滥调我再也不想听了。我不顾一切地提着提包想夺门而出，我妈不由分说地拦在前面，她上来劈手将提包夺下，非常生气地责备我：“你得是疯了？你不替刘二祥考虑，也得替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呀，还有惠亚彬呢，你自己说说惠亚彬待你如何？”
结婚这些天惠亚彬待我确实好，无微不至地关爱，件件桩桩都被我妈看在眼里，她早已从内心里认可了这个女婿。我妈接着说：“红石呀，你老大不小了，要分清哪头重哪头轻，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今天你从这扇门里走出去，你还打算回这个家吗？你如果不打算回来了，那你走吧，我给你路费！”我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塑料折子钱包扔到我脚下。
我被我妈的话再一次震慑住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挪窝，我抚摸着滚圆的肚腹，孩子的脉搏连着我的心脏，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孩子呀，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长叹一口气，再也没有勇气跨出门槛半步。
【作者简介】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现居古城西安，从事文字工作。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共计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监察》《中国环境报》《检察风云》《延河》《长春》、《延安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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