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方微/三月里的怀念 / 开普饭

三月里的怀念

作者：方微

转眼间，自己人到中年，祖辈们都陆陆续续地和大山作伴去了。临近清明，父亲感恩祖父母的养育之恩，和母亲商议要改坟立碑。这勾起我无限的思念之情，想写点什么纪念一下他们，又怕自己文字粗糙，亵渎了那一份至圣至洁的祖孙情。在这些可敬可爱的祖辈中，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奶奶。

奶奶名叫艳菊，人如其名，她80多岁还是笔直的身板，慈祥端庄的面庞，可以猜得出年轻时的她绝对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奶奶神情举止大方温和，但性格倔强得很，秋风里那一株株傲霜怒放的菊是配得上她的。据说奶奶出身地主家庭，父亲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后来家境败落，兄弟姐妹众多，被迫被一户人丁稀少但勤劳朴实的人家收养。两个家庭的生长环境，带给她从骨子的气质和见识是后来诸多苦难的生活都磨灭不掉的。

从儿时起，我总觉得奶奶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乡里人家，理糙话更糙，一只鸡，半把蒜，都能点起骂街的火，那些老娘们，大婶子骂起人来咒娘骂爷，什么话都说得出。终其一生，我从没看到过奶奶和别人高声吵过嘴，所以，多厉害的高手遇到这样的对手首先斗志昂扬，继而口干舌燥，最终偃旗息鼓，落荒而逃。

有很多次，我气愤不已问她：“奶奶，太气人了，你为什么不还嘴？”她总是带着平和的语气笑着说：“人啊！一辈子眨眼就这么过了，乡里乡亲的，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有时，可能她也无法自解，只是喃喃自语：“举头三尺有神明呢！”可每当听到谁家的晚辈忤逆长辈时，她说的最多的一句是：“檐前滴水，点点不差移”。幼时的我，听不懂这是啥意思，现在想来，这些朴实的话语里蕴含多么大的人生哲理啊！

奶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妇女，却有着与她学识不能匹配的见识，每当一起闲聊的老奶奶老爷爷夸着自家的孙子孙女又砍了几担柴火，又洗了几只碗时，奶奶总是满眼自豪地说：“我哩毛伢子（我爸爸）从小就喜欢读书，不和别家的伢子样野马似的乱跑，我哩微仔又像他，能整天闷在屋里头看书。”每当我听到这话时，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不由得又增添几分读书的热情。宁静的夏夜，在家门口乘凉时，奶奶也经常絮絮叨叨念爸爸小时候读书的一些事，我总是疑惑：怎么老是一些读书的事，别的事就不记得了么？现在想起在这个送读积极性不太高的小山村角落，爸爸能跳出农门当个老师，在奶奶心里怕是和考上状元一样吧！状元的母亲，神气一下是必须的。

小时，妈妈一直在外工作，奶奶好长时间都在担任我们的“慈母”角色。寒冬腊月，天还没亮，她就准时起来了，就像身上有个小闹钟似的。煮好热气腾腾的饭，烧好旺旺的炉子，装好我中午要吃的菜，才叫我起来。看着乌漆麻黑的窗外，我想着那十几里的山路，总是不情愿地说：“奶奶，这么黑，我怕鬼。”奶奶的脸严肃起来：“堂堂正正做人，神神气气走路，鬼还怕你呢！”我再磨叽，她也不说什么，就提起书包送我去了，路上还说：“和你爸一个德性，胆小得很，有次我把他送到三中，天才亮呢！”傍晚当我拖着一双冻僵了的脚回家时，奶奶总是用一大桶热乎乎的水迎接我，给我泡脚。以致多年后我在外求学，冬天耳朵又疼又痒，不知生了什么东西去问同学，同学一脸吃惊：“冻疮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没生过么？”

奶奶是民间老中医的后代，平时生活有一套规矩，什么"捂三冻九"，什么“冬要保暖，夏不贪凉”，“什么吃饭七分饱”……诸如此类，经常在我耳边唠叨。小时真烦她哆嗦，当我现在这疼那疼时，真后悔当初没听她的话，要知道她除了去世前住了院，平时是医生都不用看的，有点头疼脑热的自己到地里山上扯几样草药或煎或敷，很快就好了。奶奶饮食方面一直是素食为主，那个时候荤菜也很少，无非是鸡生的蛋，河里鱼，过年才杀只猪。奶奶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还说：“我不爱吃鱼，吃肉，你吃吧！”小时我还奇怪青菜有什么好吃的，长大了我读了一篇《妈妈爱吃鱼头》，才明白：天下爱吃鱼头的不止是妈妈，还有奶奶。

斯人已逝久矣！留给我们的是绵绵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