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魏巍,江苏省作协会员,徐州商报记者,贾汪区语言艺术委员会会长,有文艺范,亦有烟火气。喜欢用散文随笔怡情暖心,喜欢追逐文学艺术的真性情!用心吐字,用爱归音。
喜欢用文字养心,用诗书养魂。十五岁始创作小说、散文、诗歌几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中国女性杂志》、《读者》、《莫愁》、《中国教育报》、《中国作文周刊》、《四川烹饪》、《椰城》、《中国职工教育》、《中国金融经济》、《国学周刊》《太原日报》《中国散文诗刊》、《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华东电力报》、《彭城晚报》《都市晨报》、《吉林农业》、《大伾山文艺杂志》、《济宁电视报》、《徐州杂文》、《铜山杂志》等数十家报刊。2011年出版文集《爱若烟花》。2017年,出版散文集《剪一缕月光入怀》。
故乡的柳巷
文/魏巍
在人们心灵深处,有一种情结根深蒂固,那就是对故乡的牵挂和怀想。
依稀记得童年时期,我家住在一条深深的胡同里。胡同用碎石子铺成,不足三米宽。两边是一户户青石红瓦或泥墙茅草房的农家小院,两边植有一株株柳树,每逢春季到来,悠长的胡同柳丝低垂,随风摆动,亦如江南雨巷。
我家住在巷子的尽头,大门口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柳树,树干粗壮遒劲,上面爬满一层层皴裂的皱纹,树顶分出三处枝杈向周围延伸,每个枝杈上又分出许多小枝杈,层层叠叠,把树冠修整得像一顶高高椭圆形的冠盖,遮住了院子上空的三分之二,只在梢的四周留下一圈环形空间,给阳光留下落地的通道。
关于这棵老树柳的年龄,父亲说是我爷爷的爷爷无心插柳而成。柳树底下有一大块石板作为几案,旁边是一些石凳子,大半个村的大爷大娘,婶子、大嫂,小媳妇,半大小伙子、姑娘们经常到柳树底下聊天纳凉做针线。
尤其是到了夏天,老屋又闷又热,外院的老柳树则是枝繁叶茂,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头顶上一抹抹温热的阳光,因此,每逢夏天,柳树底下自然成为人们吃饭、聊天纳凉的好地方。
在古树下聊天,男人的话题离不开地里的伙计,女人的话题是婆媳妯娌的事情,或谁家的姑娘找了个吃皇粮的对象等。而那些老人则是边吧嗒着旱烟袋、老大娘们提着捻线陀子抿着嘴笑,听他们在重复与自己以前一样的往事,孩子们吹着柳笛在大人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想讨大人的赞扬。
三叔家的儿子大军喜欢讲一些幽默风趣的故事,总是把树底下纳凉的人乐得喷饭。尤其那几个喜欢听荤话的小媳妇,笑起来像一朵花似的,妩媚极了,那笑声清脆得像黄雀的歌声,穿过大军得意的目光,穿过绿柳摇曳的醉意,向柳枝缝隙那方蓝天飞去,在夏日午后宁静空旷的山村回荡。常常在有月亮的夏夜,晚饭一过,大人小孩就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柳树下,享受夜晚的恬美。这个时候,一听那弦声嗓子就痒痒的大嫂、小媳妇们,匆忙结束了灶房里的事情,急急地跑出来,理一理发丝,站成一个姿势,模仿着戏里那些演员的动作,跟着弦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虽然五音不全,但唱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有时候投入进去了,竟然悲悲
戚戚抹起眼泪来,那些男人们乐得嘲笑她们是没出息的女人。
当然他们的话并无恶意,但是女人却不买帐,扭过头来抡起拳头,也不管是不是自家男人,雨点似的就往下砸,嘴里还骂着他们都是些铁打的,没血没肉的家伙。而那些小孩子们就会在一旁起哄,整个夜晚被他们喧腾得没了一丝睡意。直到人们脊梁骨上感觉有一丝丝湿湿的凉意,才不情愿地各自回到家里,结束了一天的喧闹。随后,梦里传来的一声声呓语,越过缠绵的柳梢,消失在月亮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
一个清爽、快乐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在柳树底下回味,感受这份情感,在快乐中耕耘着春华秋实。
老柳树的姿态并不是诗人们吟诵的那种垂地杨柳,而是中原地区特有的那种枝干崎岖向上、到顶端才垂下细柔枝条的硬柳,蓬松支撑的树冠正好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在院子的空地上画下斑驳的影子,浪漫又诗意。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每逢春天,孩子们不仅折柳巷的柳条编织花环,制作柳笛,叔叔大婶们也会折一些粗壮的柳条编织箩筐、花篮等,而村里大姑娘们最爱唱、既使唱一万年也不会厌倦的歌谣。当这欢快的民谣从这些可亲可爱可敬的姑娘大嫂的喉咙飞出时,乡亲们在编织柳筐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编织他们美好的爱情,编织他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也许是因了柳枝经风一吹便绿绦翩翩的缘故吧,许多人认为柳是柔弱的,常用弱柳拂风来形容那些体弱多病的女子,还有人拿柳与松对比批判它的软弱可欺,立场不坚定;古人还常把柳作为伤感的代名词,折柳赠别,赚取了不少人伤心的泪水,更有那曲断绝人肠的《灞桥柳》简直就是柳的冤家,让人一直从西出阳关的那个黄昏哭到今天,哭得春去秋又来,哭得月缺月又圆;哭得让人春不敢读柳色,秋不敢吟柳词,一棵好端端柔美的柳树就这样被折腾得凄凄惨惨戚戚,酸酸楚楚悲悲!
故乡的那棵柳树,也见证了我的爱情。春来秋去,老柳树绿了谢了,谢了绿了,转眼之间,在摇曳的绿色里送走了我的童年,出落成似依依柳枝般羞涩的大姑娘。柳树底下,我与心仪的人儿你情我浓,直至嫁到他乡为人妻为人母。
因忙于工作,许久没有回故乡。那年春天双休天,我回了一趟老家故乡,可是当我面对故乡村庄的时候,我感觉找不到归来的路!原先住过的胡同已面目全非,那深深窄窄的青石子铺就的胡同
已经了无踪迹,一条宽宽的水泥大路横在我印象里的江南雨巷;两边古朴的泥瓦、草房深宅旧墙不见了,两排高大的楼房分立两边,恢弘气派;那古老的宅子不见了;而让我不能安怀的是那株曾经摇曳着我童年故事、见证我爱情的老柳也消失不见……
回来的路上,心一直空落落的,眼眸深处泛起点点泪光。朋友劝我不要伤怀,应该感到欣慰,因为故乡的变化和人们的生活得到了提升,而对那些美好却不能够留驻的事物,一切随缘。因为人在世上,本来就是有得有失,很难遇到两全其美的事情。
是啊,古来万事难尽人意,而且小村的发展变化确实是应该令人欣慰和兴奋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用一抹清泪来惦念旧时的岁月呢?
是的,一条老巷,一棵老柳,失去的只是形式,而那柳枝摇曳的一叶叶生动的情思,却永远葳蕤着青春的绿色,永远生动着我们的生活!
居住在繁闹城市里,穿行在凝固的钢筋水泥结构中,虽然每天有影院剧场丰富的文艺生活可以享受,但是却总感觉少了一些柳青味道。而每每想起故乡深巷里的古树老柳,想起那柳树下一幕幕亲切的场景,便会有一股股暖流在心里荡漾。
有时候,夜深人静了,看着窗外悬在楼层与楼层夹缝里的明月,就会想起故乡那弯挂在柳梢的月光,皎洁地洒落一地银辉,照亮家乡的每一个角落;想起母亲和姐姐端坐在柳树底下穿针走线的纳鞋垫儿的吱吱声,想起了邻居大嫂阿梅因丈夫外出务工久未回的思念和叹息声,想起堂姐看到闺蜜翠儿与村西大壮恋爱的羡慕眼神……那时,许多随柳枝摇曳的事情,如一缕缕亲切的乡音爬上柳梢,从遥远的夜色里飘来,入我梦境,于是我的梦便春意荡漾,柳色青青。
古往今来,吟诵杨柳的诗句千千万万,而真正能够读懂杨柳的恐怕不多。大多数人只是羡慕其绿色千垂的枝绦,而没有看到,那充满诗意的绿色背后,却隐藏着一个个美好的故事。
春风赋予它一丝新绿,它奉献给春天一片昂然的生机;夏雨沐浴它一叶清新,它赠给大地一片清凉的诗意;秋霜磨砺它一枝苍色,冬雪缀满其千垂的玉条,它回报山川以千树万树银色的盛装。正是因为柳树懂得弯腰的意义所在,所以自然才给予它如诗如画的姿态和美丽。许是上帝偏爱柳,赋予了柳树这么多的情感!即使在什么颜色也没有的冬天,也要让人领略一袭枯萎苍凉的诗意
。
杨柳依依,总是用她柔软有力的枝条打动季节的心思,在清清涧边,在江岸桥头,在紫陌阡绿,在任何春风可以抵达的地方,留下一行行生动的诗篇。
柳是一幅画,长条垂地,柳醉春烟,恬淡如诗的乡村春景,清新明朗的村野图画。柳绽新绦,柳絮飘舞,柳叶吐翠,那一个个生机蓬勃的画面,有哪一个不是柳树裁出的风景?那一幅幅春意盎然,春光明媚的春天,有哪个不是柳树点缀出的风情?
柳树更是一个缠绵的爱情故事:“灞桥柳,灞桥柳,拂不去烟尘,系不住愁,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想那满城风絮,踯躅于唐诗,多少情意重叠;絮舞风暖,月明影长,多少离愁别绪,缭绕入云霄;携一丝藏泪的浅笑,湿透了千年春衫,飘一袭含愁的舞姿:“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岁月久远,满身苍桑,古枝依然绿,柔絮依然扬,不管今夕明年,碎断了一生柔肠。弱柳含烟,千拂落晖,那飘逸在中国诗坛中仪态万千的柳,曾醉倒了多少墨客文人的情怀?
而“春风杨柳万千条”那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则在和煦的春风中飘荡,诗意翩飞,风情万种。柳是一首诗歌,杨柳的线条和色彩,是飞扬的琴弦和音符。
柳韵轻扬,从诗经的圣典里依依而来,经过唐代“千门九陌花如雪,飞过宫墙两相知”的壮观图景,在寻常巷陌,朦胧成“杨柳含烟,灞岸春色”的画面。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想起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很匮乏的年代,故乡小巷深处那一株株柳树给我们带来这么多丰富而美好的生活,那些美好的过往就会在脑海里萦绕。好多年过去了,那深深浅浅的快乐在我思念的河流里流淌,不断地溅起美丽的浪花,浸润着我的思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