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茶

日子，真的不经数，一溜而过。父亲已离开我们十年，很多时候，想忘却的反而更加铭心刻骨，时间它并不一定是良药，还有可能是放映机，将过往一幕幕回放，总勾起无穷无尽的相思回忆。不思量，自难忘。今天看了王安忆的一篇文章《杏茶》，突然想起父亲生前也爱喝茶，而我，也正如此。

以前的日子太苦，像我喝过的父亲泡的劣质茶一样，但他却一次次泡得甘之如饴。穷苦人家是没有什么零食的，偶尔父亲买些水果，大多是摊贩降价的处理品，不是碰伤的就是烂了部分的，那个时候没有“细菌侵染”的概念，扔了可惜，而且比完好的水果便宜很多。在我的童年里，几乎没有吃过一只漂亮完美的水果。

父亲唯一能让嘴巴不寡淡的消遣便是喝茶了，他喝的茶也如水果一样廉价，能买得起的都是本地产的简易塑料袋装的茶叶，大多时候是绿茶。偶尔他也会买点茶贩子挑来的诸如茉莉花茶之类的。在我眼里，这种茶就比绿茶好，它有花香在，除了一部分茉莉花，其他大部分也是绿茶。那时，本地的绿茶工艺简单，人工成本较低，是以父亲才能偶尔买来喝。他泡的茶以浓茶居多，实在是没有钱买茶叶了，他才会泡得清点，也许他实在是觉得嘴巴过于寡淡了。于我而言，浓茶就成了苦茶，喝了一点，便会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母亲有时候煮的凉茶都没有那么苦，凉茶还能放点甘蔗呢！而绿茶，似乎放糖并不是它的最佳搭配。其实现在外面奶茶店里的绿茶，不都是加了糖嘛，而我们那个时候，却从没有这个想法，何况那时候，糖也紧着用。

《小窗幽记》里说“茶令人爽”，应该是在饱食肥腻厚味之物后方有此感。我小时候，从未体会到喝茶喝爽的感觉。父亲常常泡一大壶茶带着去工作，用那种老式的水壶装着。除了解渴，还能解乏，甚至晚上他还不那么容易入睡，常常拿着本书看至深夜，可能浓的绿茶里含的咖啡因比较多。偶尔得了一点好茶（那真的是少之又少），他舍不得泡，他得留着等客人来的时候才肯拿出来。不知道父亲那辈人是不是对别人都很热情，而对自己很寒酸。有时候为了招待客人，父亲甚至要去借钱才能买点好菜，所谓礼仪之邦，待客之道，连父亲这样淳朴的农民也有这样的思想，然而小时候我并没太明白。长大了，才想通，其实那无关乎身份，无关乎学识，只与个人本质有关。本质上，父亲就是个待人热情大方之人。一个愿意举债招待朋友的人，也大多能得到朋友们真诚的对待。父亲火葬入殓那天，来的朋友比亲戚还多，大多数还念叨着父亲的好。

父亲的茶里，可能有他对沉重的生活负担的无力感，可能有他对儿女殷切的盼望，可能还有对远离故乡不能陪伴双亲的思念。父亲走后，我们让他落叶归根，安葬在他出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我去过几次，是座大山，站在那大山往外看，还是大山。父亲，愿你那边常有好茶喝，也有好书看。

时间的密码有时候很容易解读，不想忘却的始终不会忘却。故人难忘日月新，唯有相思无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