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097：陌上花已开，君可缓缓归——读《奔月》

文/望月听雪

“大巴在梵乐山山区意外翻车坠崖，随后爆燃，部分乘客落水不救。全车含司机导游计39人，遇难8人，致伤21人。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小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满地散落的随身物品，包括她的手机。小六就此人间蒸发了，仿佛遁入天地之间，无处寻觅，无法追踪。

恰如“嫦娥奔月”，逃离了庸常的生活，逃离了世俗的一切，奔向希望的皎皎白月光，但却是事与愿违，“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在这样一个上古的神话中，包含着人类对于某些根本情境的表达、那种希望和绝望，那种在希望和绝望之间的辗转、折腾和碾压。

丈夫贺西南冥冥之中不愿意相信她已死亡，开始寻找她的下落，“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费劲气力，仅仅一些不着边际、似有还无的蛛丝马迹，事故现场众人的叙述前后矛盾，抓不住小六的确切去向。

如此的煎熬，对于贺西南来说，恰似一掌拍在棉絮上，恨无处发，爱无处诉，只叹“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事件的一线转机在小六的手机上收到的一条短信，那是在一次周一例行的中层会议上，贺西南一直留在身边的小六的手机在沉寂了很久之后，突然收到两条短信，内容相同，“15福建南路712”，发信人显示“黑师傅”。已经将小六手机里所有信息刻在脑海里，自然想起这位“黑师傅”在事故当天发过一条“25福建南路308”，这两次非常相似的短信之间有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么？好像在茫茫暗夜里看到一丝光线，如溺水之人攀爬住一段枯木，贺西南追逐着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原本根据小六叙述的女司机“黑师傅”竟然是一位时髦的年轻男人，职业电脑工程师，姓名张灯。奇异的缘分把两个情敌联系到了一起，为了寻找小六，情敌之间完全没有仇恨怨气，摒弃前嫌只为了寻觅真相。因了张灯的电脑黑客技术，小六的笔记本、iPad都解开，大数据时代的信息多如牛毛，在如此海量的数据和信息中如大海捞针一样窥破小六的隐私、秘密……

抽丝剥茧却渐渐揭开了小六隐藏在温顺外表下乖张不羁的多重面目。真相有时是残酷的，当拨开迷雾的那刻，带来的不是如释重负的欣喜，却是鲜血淋漓地撕开了原本表面完好的伤口，那时宁愿不曾这么执着，还可以保持原本美丽的外表。到最后，记忆中那纯洁美好的希冀荡然无存，梦里魂牵梦绕的枕边人竟然如斯。“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已断肠，泪痕也满旧衫青。”

“我们这一生，在艰辛地日夜经营自己，也在层叠地禁锢自己。”

这一厢忙坏了两位堂堂七尺男儿，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那厢里事故的主人公小六却悠然自得地过起了另一种隐姓埋名的闲散生活，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小六此人，无意中捡到的事故遇难者的身份证，替她过下一个世纪轮回的人生。“我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我要我是我自己。”“唯有失去是通往自由之途。”

小六以无名之躯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小城乌鹊，开始了异境里的新生活，遭遇各种沉沦起伏，预期中的自由却并未出现，多重身份再次叠加，荒诞中显露出人性的诡谲云图……一个小六不在场，一个小六在场；一个小六是旧我，一个小六是新我，故事就在这两个时空中交替上演。

小六抛下一切去苦苦寻找又寻而不得的，究竟是什么？每一个扑空的假设，都是对飘萍般人生内核的无情确证。鹊拣寒枝，蝶飞沧海，这是一场迷雾中的精神逆奔，一曲后现代的长歌踏行。《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起车祸，寻找与臆想次第展开，由亲密到隔阂到陌生。

一场“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枕边人、亲爱者、闺中友、上下级、朋友圈，都由此陷入日常面目下的涌动暗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现代的都市蜃楼里，被钢筋铁骨包围的格子间里，多少城市人怀念那山水田园间的庸常岁月，羡慕古人的“代耕本非望，所业在田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人生啊，总要去看那惊涛拍岸，去赏那山花烂漫。你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足够让你跟亲人跟爱人一起逃离都市了吗？”“所有关于逃离都市的画面，都是那么唯美，充满诗情画意；所有逃离都市的理由，都那么自由和深情，像极了我们毕业前的样子。”同样的，小六想要逃离原本的生活，原本的家庭，想把自己过往的一切随手抹去，然而能够天随人愿吗？是否真的可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只能偶一为之……

送一首《杂曲歌辞·踏歌行》: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连袂行。唱尽新词看不见，红霞影树鹧鸪鸣。桃蹊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为是襄王故宫地，至今犹自细腰多。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日暮江头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自从雪里唱新曲，直至三春花尽时。

赏几曲《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上思下思十万山，左海右江如月弯。江边神女长留佩，天上仙人早赐环。客棹愁行湘水波，凭郎莫唱《竹枝》歌。好山好水春更好，不见闲人载酒过。春草湖头春日晖，苎萝山上白云飞。行人莫听鹧鸪怨，陌上花开缓缓归。”小六，陌上花已开，君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