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森林丨小说/白蝴蝶(下)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森林:本名王松林,河南省叶县人,现在某大型企业担任财务工作。喜欢文学,从事创作多年,作品数十篇,26万字,散见于《奔流》《朝花文丛》《作家新干线》《大河报》《河南日报》、河南人民广播电台、企业内部刊物、文联内刊等。

白蝴蝶(下)

森林

十七

阵地上很惨烈,到处是伤者,重伤者躺在壕沟里,轻伤者还在战斗。

梅梅询问一条胳膊受伤,无法使用机枪的一个机枪手:“这里是刘前进连吗?”

机枪手正在用另一只胳膊替自己的战友递送手榴弹,他一边递,一边回答:“是,这就是刘前进连,不过,我们的连长刘前进刚刚牺牲,现在这里的连长叫张国战,原来他是副连长。”

梅梅说:“那就对了,我给你们送饭来了,请赶快招呼弟兄们过来吃饭吧。”

机枪手说:“现在战斗正紧张,你赶紧把担子放下回去吧。”

梅梅把头伸出壕沟看了一下,果然见下面密密麻麻的日本鬼子,蝗虫一样地涌上来。

那个机枪手忙喊:“快下来,你不要命了?”边说边把梅梅拉了下来。

这个时候,梅梅感到子弹像雨点一样从自己的头顶上呼啸着,飞了过去,打在后面的土墙上,溅起大团的尘土,其中有几颗扫过自己的头发,头发被打断了,像飘荡的葱韭,在她的头上晃动着。这让梅梅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机枪手说:“快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梅梅说:“你们也保重,我这就下去了。”

一边猫着腰从战壕里穿过,梅梅一边生气地想:“这些日本鬼子,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偏偏来搅乱我们的生活,这一群杀人魔鬼,只有杀了他们,这个世界才会太平。”

炮弹不时落在梅梅的近旁,溅起的尘土沾满了梅梅的衣襟。

再次见到崔站稳的时候,看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梅梅觉得原来那个能言善辩,充满乐观阳光气息的帅小伙,一个堂堂正正的民国军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虽然现在崔站稳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梅梅还是从心里爱着这个叫站稳的小伙子,这种爱有一种恋人的情爱,但看到他惊吓的样子,梅梅感到同时还有一种类似于母亲对孩子的怜爱,这种感觉梅梅确实也说不太清楚。

崔站稳看到梅梅回来,眼底越过一层光亮。对梅梅说:“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死亡离我竟然是这么近。”

梅梅虽然心里爱着崔站稳,爱的是他的能言善辩,以及从能言善辩里面透漏出来的自信和乐观。现在,受老赵之死的刺激,他变得有些胆小,怕死,这当然是梅梅不希望看到的。

一位哲人说过,爱一个人,就巴不得这个人具有自己所喜欢的全部优点,占尽发展的优势。梅梅是爱崔站稳的,但希望他能胆大一些、自信一些、勇敢一些。

于是梅梅就没有好气地说:“你没有看看战壕里的那些弟兄,哪一个不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哪一个不是天天在和死亡跳舞,你离死亡近一点儿有什么可害怕的。”

崔站稳眼里的光亮消退了,有点儿失意地说:“刚才吓坏了。”

梅梅说:“你在湘江边的那些自信,那些滔滔不绝的讲话哪里去了,现在在你的眼前不就是牺牲了一个老赵吗?我们中国人谁都不愿意死,那我们这个国家就完了,乡亲们的灾难什么时候能结束呀,你还指望日本人能可怜我们,自动滚回日本吗?”

崔站稳说:“我也不全是自己怕死,我主要为我们的将来担心,你想想,就我们两个现在这样的关系,我死了,你一定伤心,你死了,我一定伤心,我们为了对方,我们都不能死,要活着去品尝将来的美好。”

突然,崔站稳看到了什么似得,突然惊叫了起来,说:“梅梅,你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被子弹给打断了,再低一点儿,就要你的命了,这太危险了,梅梅要注意保重自己呀。”

梅梅挽了一下自己的断发说:“几根头发不算什么。”

崔站稳说:“我要你毛发无损,我要你好好的。”

梅梅听崔站稳这样说,心里也有同样的感动,确实,人只有活着才能品尝爱情的美好,一旦死了,两个爱着的人任何一个死了,这个美好就没有办法品尝了。虽然这样,但梅梅仍然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一个勇敢的人。

梅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湘江说:“你要是心里有我的话,你就勇敢一些!把老赵背起来,我们一起把他带回去。”

崔站稳脸色铁青,身子有些摇晃,硬着头皮,还是来到了老赵身边,这个时候,他的双腿抖动起来,就冲梅梅说:“看来我不行,老赵是替我死的,我现在背他回去,感到就像是我在背着自己的魂魄回去一样!”

梅梅恼怒地瞪了崔站稳一眼,这是从认识崔站稳以来,梅梅第一次以这样的眼光看他,没有办法,这也许叫“怒其不争”吧!

梅梅把空空的担子,递给惊恐的崔站稳。然后气鼓鼓地走到老赵的身边,背起老赵,一边冲崔站稳说:“你这样,我很不喜欢你,以后你也不要找我了,自己单独去品尝你的美好吧,你的那个美好,我不稀罕!”

说完,不再理会崔站稳,赌气自己背着老赵走了。

老赵体型较胖,梅梅的身材比较娇小,所以看起来梅梅象背着一座山似的,走路的样子也摇摇晃晃的,有点儿像一个醉汉,这种摇摇晃晃说明梅梅太生气了、太激动了,梅梅的样子分明是一种赌气的冲动。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梅梅的内心里压抑着。这情绪是可怜、是愤怒、是压抑、是战栗、是感动、是决绝、是赌气?实在无法说得清楚。

梅梅觉得崔站稳的变化,让她不可理解,她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勇敢的、坚强的,可以让自己依靠的人。但现在,一个老赵的死,让崔站稳的形象有点儿坍塌,梅梅有点儿不相信。那个自信乐观的崔站稳只是嘴皮子上崔站稳吗?那个从曾国藩说到毛泽东,从湘军说到国民革命军,从军阀割据说到国家最终的统一,从珍珠港说到日美海战,能把战争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崔站稳哪里去了,那个了解衡阳,懂得衡阳,相信衡阳,相信历史的崔站稳哪里去了,那个对衡阳湖湘文化无限崇拜的崔站稳哪里去了,那个坚信抗战必胜人民必胜的崔站稳哪里去了,那个自信乐观的,能说出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的主要观点的崔站稳哪里去了,那个已经被梅梅所深爱,为了他,梅梅不惜走进军营,在梅梅的心里和眼里都闪烁着光芒的崔站稳哪里去了?

梅梅难以理解,一个外表勇敢的人,可以一旦走到死亡面前,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变化,这个变化梅梅十分不喜欢,在内心里也不接受这个变化。

崔站稳看梅梅的样子,知道梅梅生气了,便喊了几声,扛起扁担,跟了上去,一脸的懊悔。

十八

回到营地,梅梅就喊柱子过来,让柱子过来帮忙把老赵放好。崔站稳过来帮忙的时候,梅梅打了一下崔站稳的手。

这个信息被柱子扑捉到了,他的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天降福气,沉闷已久的心情突然振奋了起来。虽然梅梅这样做的原因他并不清楚。

让柱子没有想到的是,更高兴的还在后面。

梅梅把沾上血迹的外套脱了以后,紧接着把里面那个红色的衣服也脱了,团成一团,甩到崔站稳的身上,说:“这个也给你,去过你的美好日子去吧!”然后扭头,冲柱子说:“我不穿他的衣服了,你那件黄色的衣服,我穿两天。”

柱子心理一阵惊喜。前几天,柱子给梅梅买了一件黄色的上衣,柱子喜欢梅梅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柱子把衣服送给梅梅的时候,梅梅却指着身上说:“你看,我已经有衣服了,站稳给我买的,你的衣服送给别人吧。”梅梅的拒绝让柱子沉郁了好多天。现在梅梅突然脱掉崔站稳的衣服,提出要穿自己的衣服,这个消息让柱子惊喜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梅梅看柱子愣在哪里,就皱着眉头说:“怎么?你不愿意呀?”

柱子忙不迭地说:“不是。我愿意,马上就给你拿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梅梅才有功夫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梅梅把捆扎的发梢解开,被打断的头发就自然地掉了下来,梅梅收集起来,这是自己上战场的一个纪念,她想把这个送给崔站稳,但梅梅现在不想给他。她要让崔站稳重新站立起来,重新坚强起来,重新自信起来。“崔站稳,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爱着的人!”梅梅在心里呼唤着。

梅梅这样做,主要还是想用激将法,让崔站稳振作起来。现在谁不想过好日子呀,但过好日子的前提是,先要把日本鬼子打走,才有好日子可过。如果人人都想安稳日子,都做胆小怕死的奴隶,那日子还有什么奔头。梅梅故意这么做,下一步想看看崔站稳怎么做。如果他提振信心,把胆量恢复,重新变成在湘江的边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国军人,这就是梅梅的希望。

这些天,梅梅已经目睹了许多人的死亡,这些死亡激发是梅梅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激发的是自己奋勇向前的愤恨和胆量,更加坚定了自己投身抗战的信心,因为正是这么多人的牺牲,才让梅梅明确地认识到,现在的抗战,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中国千万人的事情,是中华民族的事情,是整个世界反法西斯事业的事情,更多的人牺牲激发起梅梅的血战到底的勇气,更多人的牺牲让梅梅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抗战,已经是一种排江蹈海的态势,一批人牺牲了,又有更大的一批人冲上来了,如壶口瀑布的黄河波涛,中国人不断地向前冲,自然能冲垮日本鬼子,冲出一个和平向善,居家安宁的新世界来。

只是现在的崔站稳,这个在梅梅心中支柱一样的男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梅梅现在的心情十分难受,从内心来讲,梅梅还是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人生就是好多个偶然和必然的聚集,一个偶然连接着下一个必然,这个必然会碰撞出下一个偶然,这些偶然和必然串联起来,就是这个人的性格和局限。但不管怎么有什么偶然事件和必然事件的发生,我们都应该遵循一种普世的价值,那就是爱国、爱家、充满正义、对他人充满同情。每个人可能受具体环境的制约,可能有种种的表现,但在人的主观意识上,应该是努力的、向上的、向善的,在外辱面前,我们只有坚强,只有同仇敌忾,才能抵御外辱,光复河山。看看身边,多少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叫儿打东洋呀,梅梅感到现在的崔站稳让她无法接受。

但崔站稳还是振作不起来,外面炸弹炸响的时候,他的身子常常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崔站稳成了一个站不稳的人。由于最近敌机的轰炸比较密集,崔站稳就常常抖动不止。梅梅看到这个,气在眼里,急在心头。但她不能直接对崔站稳说这个,要想让他有所改变,必须用猛药——自己要和柱子走得更近一些。

相反,柱子由于爱情的滋润(柱子不知道梅梅的心思还在崔站稳上面),表现越来越勇敢了。不再是那个用沾着面的手捂耳朵那个柱子了。虽然有时候,也有惊险,惊险过后,柱子常说:“哎呀,好悬呀,这个炮弹要是往我这里靠近一步,我的命就丢了,我命丢了不要紧,我家三代单传,那我的爹娘就孤单了。”

这个时候,梅梅会不失时机地插话说:“我们的柱子真勇敢,下次送饭你去不去?”

柱子说:“当然去了,我们不打他们,鬼子是不会自己主动滚回老家的!。”

这个时候,梅梅总是夸张地说:“我们的柱子真棒!”边说着,梅梅的身子边幸福地向柱子的身上靠。眼睛却瞟向崔站稳。但崔站稳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眼里掠过一丝的不快和沉郁。

现在,柱子和崔站稳进行了一个彻底地角色转移,至少从表面看。

梅梅在心里祈祷:“站稳呀站稳,你振作起来吧!”自己的爱能让柱子从一个胆小怕事的,一心只想保住小命,给爹娘祖宗一个交代的人,变成了一个乐观的、胆大的、对自己的生命甚至有点不太在乎的人。但自己的爱,竟然不能让崔站稳振作起来,而崔站稳平时的那个能言善辩,指点江山劲头哪里去了,自己的这种激将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呢?

十九

日本人已经围困衡阳20天了,期待中的援军仍然没有到来,伤者和死者越来越多。最主要的是,在日军的轰炸下,弹粮奇缺,部分粮库的米被烧焦,由于减员严重,再加上食品短缺,所以这几天炊事班的事情明显少了,人员显得富裕。伤者太多,所以梅梅接到通知被抽到医院,负责疗救伤员,这两天已经开始一边做饭,一边学习一些基本的护理知识,过两天就去上岗帮忙护理病人。另外崔站稳和柱子也得到通知,被抽调到前线抗敌,并且利用做饭的间隙,他们也开始学一些基本的战斗知识,准备随时投入战斗。崔站稳接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有点儿惊慌失措,柱子则没有什么表示,而是很积极地开始学习战斗知识。

梅梅看到崔站稳的状态,觉得有必要找他谈谈。

不谈一下,梅梅觉得自己会疯掉的。但梅梅不想自己主动约崔站稳来,于是这两天和柱子就特别亲热,特别是当崔站稳的面的时候,不停地反向刺激他。

崔站稳终于受不了了,这天,在炊事班后院的花池边,在一丛怒放的月季花前,在花香和火药味混杂的气息熏陶下,鼓起了勇气的崔站稳拦住梅梅,他说:“梅梅,你站住,我要和你谈谈。”

梅梅绷住脸,表情漠然,像是看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装作有点儿不太高兴地说:“和我谈谈?你凭什么要和我谈呢?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呀,我们两个是毫不相关的人,你保你的命,我抗我的战,我们没有必要谈吧。”

崔站稳说:“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已经死了,但你要听我说说呀?晚上去湘江边上吧。”

梅梅站立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走了。

晚上梅梅在湘江边再次见到崔站稳的时候,竟然有点儿把持不住,甚至想让崔站稳把自己抱在怀里。但想想崔站稳现在的表现,梅梅控制住了自己。想想,就是在这美丽的湘江边上,自己和崔站稳有了第一次拥抱。现在自己有责任再次让他重新挺拔起来。梅梅觉得自己可以容忍男人的许多缺点,但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胆小怕死,尤其是在当下,在真正的考验面前,在别人都前赴后继,奋勇当先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做抗战洪流中的一滴水,而不愿意做阻挡这条滚滚洪流前行的一粒沙。这种复杂的情感,梅梅感到难以言状,这种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已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给崔站稳说。梅梅心情有好像回到和崔站稳表达情感的时候,那种惶恐而又惊惧的状态。梅梅硬着头皮想:“崔站稳呀,崔站稳,认识了你,我怎么就像丢了魂魄一样呢?但今天,你要是再不更改,再不挺立起来,我们的关系就危险了。我宁可不要爱情,也要一个自信的、坚强的你。所以,请你不要怪我狠心和绝情。”

想到这里,梅梅顿着脸说:“我和柱子还有事情,还有一些不想向别人说的事情要商量,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他还在那边等着我呢!”其中柱子两个字,梅梅加重了语气强调。但梅梅的心里的想法是,既然我已经来了,你应该知道我心里还有你,你有什么想法,就慢慢地给我说吧,这个见面,我盼望了和好久了。

崔站稳急忙说:“你和柱子不合适!”

梅梅说:“怎么不合适?柱子胆大、勇敢、不怕死,不像某些人,听见爆炸声就筛糠!”梅梅的心里的想法是,我知道我和柱子不合适,我心里根本没有柱子,我的心思全在你的身上,只要你勇敢起来,去掉心中的恐惧,利索起来,坚强起来,我还是你的人。我的这些心思,已经在湘江边向你明确地表达过,至今我还没有改变,你不要被我说的话所迷惑,要懂得我的心。

崔站稳说:“也许你觉得我胆小,但我是喜欢你的,是爱你的,我觉得认识你,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美好,有时候爱情使人勇敢,当爱人遭到威胁的时候,这个时候爱情使人坚强、勇敢;有时候爱情使人胆小,当自己将要死亡的时候,自己死了,自己还怎么爱对方,照顾对方呀?这个时候爱情使人退缩、恐惧。”崔站稳说完,自我好像被感动了,便充满期待地看着梅梅。

梅梅说:“你的话,我不喜欢听,我觉得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爱的人,都应该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不喜欢懦弱胆小的人。”梅梅的心里的想法是,我很感动你的话,甚至你的最后一句,你胆小的原因,我也很感动。现在我的所有的做法,都是为了你呀,我们将来肯定要建立家庭的,如果你我在抗战中掉队,我们会在人前抬不起头的,子女也会受到连累,所以为了爱,必须坚强,必须勇敢,至少要给认识你的人,一个勇敢的形象,这样才是对家庭负责,对未来负责,对爱负责。

崔站稳说:“中国那么多的地方都沦陷了,衡阳已经抵抗了这么多天,已经不错了,蒋总统说坚守待援,坚守待援,可衡阳被围得铁桶一样,但我们的援军在哪里呀?现在表面上看是全民抗战,但实际上山头林立,派系不止,在这个时候,许多势力都是在考虑自己的利益。在这样紧要关头,保存实力的念头,在他们的头脑中,竟然是最主要的,所以你看到许多的军队,是看见日本兵就跑,跑得日本的摩托化军队都追不上!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要我们坚守,面对必然失败的命运,我们坚守的意义是什么呀,我们有可能反攻日本吗,你看看天上飞的,路上走的,不都是日本的飞机和装备吗,如果的我们的生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情,还谈什么爱国,都是一场空。一个人只有活着,才可能追求什么,一旦死了什么都是空的了。”

梅梅说:“大的道理我也不会讲,讲大道理是你的擅长。但是我知道,大的抵抗是有小的抵抗汇集成的,如果全国到处都望日本兵而逃,那要军队干什么呀!正因为整个抗战的环境不好,才需要我们一两个勇敢的人,挺立起来,震动一下颓废的士气,现在衡阳这边抵抗的人,哪个不是胆壮气豪!记得我们同样在这湘江的边上,我送你鱼的时候说过,如果不好好打鬼子,你要还我的鱼,现在我没有讨回我的鱼,而你却想退却了。”梅梅心里的想法是: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人生的所有追求和死亡比起来都是一场空,但是如果没有追求,没有坚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呀,你要兑现你的承诺,和日本兵战斗到底。你以前不是说过吗,现在日本是最后的疯狂。现在既然马上胜利就是我们的了,我们为什么不坚持呢?

崔站稳看了一下默默流淌的湘江,在河的对岸,就是日本坚固的工事。他想坚强,但是他确实坚强不起来,老赵的死震撼了他,本来这个死是他的,如果不是拉肚子,自己挑担子上阵地,那死的就是自己了,自己就不可能坐在河边和梅梅聊天了,现在即使梅梅不爱自己,梅梅开始喜欢柱子,但自己能看到梅梅,也比梅梅喜欢自己,但自己却死了更有意义。想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面对必然的命运,抗争有什么意义呀。

梅梅说:“连鱼都打不成了,再不坚持,我们可能连逃都没有地方逃了。”

梅梅说:“你要想想我的爹娘,还有柱子的爹娘,他们能在广西平安,完全取决于这里的坚守,这便是军人的意义。”

梅梅接着说:“有时候,想想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人,难道我们可以选择逃避吗?”梅梅心里的想法,你像普通人一样的想法可以,但你是军人,军人的选择是狭窄的,难道可以放下枪吗?现在对话已经和日本无法交流了,我们在用枪和日本兵对话,你不是在江边对我说过要给日本鬼子论理吗?我们的坚守是对我们话语权的维护,我们是在用枪杆子和日本鬼子讲道理!。”

崔站稳说:“我的家乡已经沦陷了,我的亲人都在沦陷区里面。前几天我才知道,我的哥哥已经被日本兵杀害了,我成了家里仅有的男丁,现在要是我死了,我就永远也见不到我的亲人了,我家从此也就绝户了呀?”

梅梅说:“你应该为你哥哥报仇呀,另外沦陷区的日子好过吗,你愿意更多的地方沦陷吗?记得你说过,风吹不走蝴蝶,因为蝴蝶是有生命的、有选择的,你难道要做日本人铁蹄下的顺民吗!?我们大家都知道,日本鬼子在沦陷区里面都干了什么,奸淫烧杀,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看待。不抵抗,怎么会有收复失地的那一天,你不是说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吗,难道衡阳就不能成为我们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你现在这个样子,不但让我失望,也会让你在沦陷区的爹娘失望的。”梅梅心里想说的是:“要坚决抵抗,再坚持一下,等胜利那天,我陪你一起去看望我们沦陷区的爹娘,到那个时候,沦陷区已经解放了,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展开我们蓬蓬勃勃的新生活,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呀?”

崔站稳说:“你觉得现在的衡阳能成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列吗?现在日本兵力5-6倍于我们,现在包围圈越来越小,衡阳的城池沦陷已经是迟早的事情,明知是死,还要硬战,名利心太重,我现在只重视我自己的生命,只重视对你爱,现在让我用死博得一个忠烈果敢的美名,这并非我的追求。”

梅梅说:“太爱惜自己的人,一定不肯把爱给更多的人,我真的不相信你能爱我。”梅梅心里想说的话是,照你的说法,中国就这样完了吗?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你的爱,但我希望在完全自由的土地上追逐我们的爱,所以,在我这里,先有自由,后有爱,如果击退了日本鬼子,我们还活着,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你结婚,和你生一群的孩子的,但你现在,太让我失望了。

崔站稳有点儿激动地说:“我真的在全心全意爱着你,你离开柱子和我一起走吧,让我们远离战争,远离危险!”说着崔站稳摩挲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梅梅说:“这是日本投放的归来证,我们拿这个活命去吧,请相信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梅梅接过归来证,恼恨地连扯几下,把崔站稳视为宝贝的东西撕了一个粉碎,说:“没有自己的土地,到哪里安放我的爱呀?!”说完,把碎片随手一抛,白色的碎片像蝴蝶一样飘落在地上,然后梅梅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崔站稳呆立了一下,然后大声喊:“梅梅,如果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梅梅听到这个声音,站立了,身子抖动了一下,静立了好一阵,然后继续走,这次是真的走了。

一阵风吹过来,散落的纸片飞舞起来,就像花丛中的一团白蝴蝶。

梅梅听到了蝴蝶飞舞的声音,这声音让梅梅的心碎了。

二十

由于形势的需要,再加上食物短缺,做饭的不需要那么多人,炊事班的人员开始调整了,梅梅要去医疗队,柱子要去岳屏山阵地,崔站稳还想留在炊事班,但看到梅梅冷冰冰的脸,感到留在炊事班是很伤面子的事情。便硬着头皮,也报名去岳屏山阵地。他是老兵,练过枪法,比柱子更合适上阵地。

柱子得知自己要上阵地,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忐忑,便约了梅梅来到江边。

在溶溶的月色中,梅梅的脸异常地光洁,眉梢挂着银色的光亮,梅梅的眼睛,大而圆,机灵地转动,在柱子看来,这机灵的双眼是梅梅身上最动人的风景。

柱子对梅梅说:“真想上去和日本兵真刀真枪地干。”

梅梅为柱子整理一下衣服说:“你不害怕吗?”

柱子说:“有你这样对我,我什么也不怕。要是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现在你对我这样好,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梅梅心海荡过一阵温暖说:“你这样勇敢,我更喜欢你了!”

柱子说:“你的样子,真漂亮!”

梅梅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说:“你好好看吧,这边又没有其他人。”

柱子有点儿腼腆地说:“我可以抱你吗?”

梅梅没有说话。

柱子说:“怎么,不愿意呀?”

梅梅捶了一下他。

柱子就抱住了梅梅。

梅梅皱了一下眉头,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崔站稳。但事已经至此,柱子已经这样了,这个事情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梅梅说:“你怎么这么勇敢?你是家里的独子,在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你要小心一些。”

听到梅梅这样说,柱子有点儿伤心,在梅梅身上游动的手停滞了一阵,然后有点犹疑地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担心,我担心我的父母,将来我死了,他们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太孤单了。”

梅梅说:“是呀,我希望你活着,将来好好侍奉爹娘。”

柱子说:“可是战场就是你死我活的抗战,我一旦上了战场,你就不要认为我会活着,就当我死了,如果我回来,等于你赚了一个人,如果我永远不回来,你也不会感到过于突然。”

梅梅捂住柱子的嘴说:“不许你说这个!”

柱子憋了半天没有说话,身子有些发抖,他心里应该有什么想法。

果然,柱子突然说:“梅梅,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这一句话让梅梅吓了一跳,梅梅的心思还在崔站稳上,梅梅和柱子亲近,只是为了激一下崔站稳,这次过来,主要考虑柱子要上战场了,自己在这个时候只能过来激发一下柱子的战斗精神。至于感情,梅梅还是想走走看,至少在内心深处她还盼望着崔站稳能坚强,勇敢起来。

现在柱子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实吓住了她。柱子的这个提议是绝对不在梅梅的计划之中的事情。

但柱子并不知道梅梅的想法,只觉得现在梅梅开始对自己好了,一切都按照彻底相爱的两个恋人的逻辑往下面想,即将参加血与火的战斗的人,尤其是像柱子这样三代单传的男子,想要儿子,想给热望中的父母一点儿安慰也是正常的。

梅梅好半天没有说话。感到事情没有朝预期方向发展,她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实际想法给柱子说说,如果不说,柱子的要求自己没有办法拒绝呀,如果说了,这个事情对柱子太残忍了。

柱子继续说:“可能我太仓促了。”

梅梅小声地说:“这个事情,我还没有考虑好。”

柱子说:“明天就要上前线了,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办了好,这样万一,我死了,我们老陈家总算有后了,不管是男的女的,我父母也不至于太孤单了。你答应我好吗?”

梅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柱子说,只好沉默。

柱子已经被激情燃烧起来了,喘气都粗了,开始解梅梅的衣服,梅梅推了一下,但柱子很顽强,只好任由柱子了。

梅梅心里十分矛盾,现在弄假成真,梅梅感觉崔站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二十一

梅梅在医疗队,竟然见到了艳艳,艳艳正忙,看到梅梅,用眼神给梅梅打了个招呼,便继续给伤员包扎。梅梅看艳艳忙碌的样子,很是利索。

等忙完了,艳艳便过来和梅梅打招呼。梅梅有点儿高兴地说:“真没有想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你的那个他还好吧?”

艳艳沉下了脸,有点儿不大高兴说:“他已经死了,被阎王爷收走了,在那边等着我呢。”

梅梅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不过艳艳收起自己的悲伤说:“不过,现在太忙了,我都顾不上想这些,你既然来了,就过来帮忙把,你把盐水拿过来。“

梅梅没有再敢说什么话,投入紧张的工作中了。

梅梅每天都要包扎无数的伤员,但是医药物资却开始短缺了,最要命的是,现在竟然纱布也用完了,没有纱布,没有酒精,只好以盐水洗伤口,用报纸包扎,就这样还是忙不过来。另外城内接近弹尽粮绝,物资短缺,重庆方面空投过来的东西,大部分落到日本兵控制的地区,衡阳已经被炸得稀烂,满目疮痍,衡阳城建筑全被破坏,只有回雁峰对面的焚字炉挺立,在轰炸中,一直保持完好,这被后人称为奇迹。

形势虽然困难,但人们对战争的恐惧感消失了。是呀,看到满目的伤者,看到到处的废墟,自然让人产生悲壮感。

梅梅觉得在整个衡阳城中,柱子和崔站稳这两个人是最让自己牵挂的了。

在这个期间,梅梅在一次救治伤病员的过程中竟然发现了那个放鸭子的孩子,他也是在战场上受伤的,什么时候他成了小战士,梅梅无法得知,只是知道他是作为一个小战士受伤的,由于伤势太重,最后他追随他们的父母去了。梅梅听说他把所有的鸭子都送给军队了,他说:“衡阳一旦破了,这些鸭子就是日本兵的口中餐,还不如给我们自己的军队呢,这样打退了鬼子,我才能继续放鸭子。”

但他无法放鸭子了,阎王爷最终把他收走,让他和他们父母团聚去了。他的年龄太小,还处于顽皮嬉戏的年龄阶段,最近衡阳过去的人很多,他应该不会在那边寂寞的。

梅梅给这个孩子穿戴的整齐一些,由于他受伤严重,腿上胳膊上胸脯上头上脸上都是伤口,梅梅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收拾好,并且给他重新戴正了帽子,梅梅想让这个孩子能尽量以完整的身躯,整齐的姿态,去阴曹地府里面见到他的父母,这样他的父母在那边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许会宽慰一些。

二十二

梅梅一直都很忙碌,伤员太多,包扎都是匆匆忙忙的,在这忙碌中,梅梅感到自己的意识消失了,天天只是机械地包扎,有时候梅梅也留意一下,看看这些伤员中,有没有崔站稳,或者是柱子。

柱子梅梅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了几次崔站稳。崔站稳现在经常背着那些伤员下来,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梅梅感到这个崔站稳最近很是有所变化,原来老赵死的时候,他吓得老赵的尸体都不敢碰,现在竟然可以经常背着那些受伤的战友下来。这个变化让梅梅有点儿欣慰,也有些遗憾,为自己曾经的固执和软弱遗憾。

梅梅觉得现在自己已经是柱子的人了,虽然柱子有点儿不明就里,但梅梅已经坚定了靠向柱子的方向。梅梅想想也觉得挺奇怪的,这个结果曾经是始料不及,但现在却十分自然了。

记得那次在河边,办完柱子一心想办的事情。柱子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担心了,儿子,我已经放到你的肚里了,我可以放心打仗了。”梅梅那个时候已经从先前那些无法言说的遗憾中惊醒,她故作轻松地对柱子说:“你以为怀上孩子那样容易呀?”柱子坚定地说:“这次一定行,我有这个信心,明天我可以安心地抗击日本鬼子了。”

那天,柱子还说:“你的那些断发呢?你带来了没有,我想带着你的头发上战场。”

当时的头发,梅梅就放在自己内衣的口袋里面,但当时梅梅觉得自己已经给柱子的太多,这一缕青丝,梅梅从心里想送给崔站稳。所以,梅梅就说:“你说的那些头发呀?我没有带。”

至于当时为什么撒这样的谎,可能梅梅觉得自己从传统的戏剧里面,了解到女孩子的青丝,是爱情的一种最佳信物,虽然自己当时已经给柱子了,但她想把自己的头发,作为自己的一种代表,送给崔站稳,这个梅梅内心牵挂不已的人。

见不到柱子,梅梅挺想他的,想想自己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两小无猜,但是当自己渐渐长大,有感情有爱的感觉的时候,却喜欢上了别人,现在阴错阳差地,两个人又走到一起来了。

有时候,想想柱子,一直喜欢着自己;而自己,却有很长一段时间,喜欢的是别人,想想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柱子的。

崔站稳好像已经知道了梅梅和柱子的事情,再见到梅梅的时候,经常表情有点儿尴尬,眼光常常躲避着梅梅。这种躲避让梅梅有点儿难以理解。梅梅想,要是崔站稳不躲避自己,自己的那缕青丝,该不该给崔站稳呢?梅梅真的不知道。

但梅梅太思念柱子了,就问崔站稳:“柱子在那边怎么样?”

崔站稳说:“他很勇敢,他说不想让你们的孩子,有一个让别人数落的爸爸。”

梅梅惊了一下,这个呆柱子,真是一个疯子,什么话都给崔站稳说呀,这些话是能随随便便广播的吗?就是说,也不能对崔站稳这么说呀,这个柱子肯定是被自己的高兴给搞晕了头。梅梅红了脸问:“他那边没有什么危险吧?”

崔站稳说:“你在说傻话,你以为子弹会长眼睛呀?军人都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怎么会没有危险呢?”

梅梅说:“你现在怎样,心里的想法?”

崔站稳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你是对的,但我转变的太晚了。面对凶残,退让只能更增加对方的凶残。保命实际上就是丢命,不要命才能阻止对方。现在死的人太多,现在想想,我和他们相比,有点惭愧呀。”

梅梅很高兴崔站稳能这样,但是情况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达到了,但结果已经不是自己所盼望的那个结果。

崔站稳继续说:“前几天,有部分军官主张突围,但现在6000多伤患人员,怎么突围?难道可以丢下他们不管?只有与衡阳共存亡了,现在想逃也不可能了,只有战斗。”

梅梅说:“我想见见柱子,你带我去阵地吧。”

崔站稳说:“你疯了,你以为这是在湘江打鱼,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现在鬼子太疯狂了,部分阵地,竟然使用了毒气弹,你不想活命了,要是带你上去,柱子也不会饶了我的。”

梅梅说:“那你下次送伤员下来的时候,让柱子送。我想见见他!”

崔站稳说:“我倒是想让他背伤病人员下来,但是他怎么对我说的,你知道吗?”

梅梅摇摇头。

崔站稳说:“柱子说,在和你的爱情上,我是失败者,他要照顾我,所以他要冲锋在前,往下面送伤病员这些危险小的事情,让我来做,而且约定,要是他死了,由我来照顾你,特别叮咛我,要好好对待你们的孩子。”

梅梅有点生气了,这个柱子,天天都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张嘴,也没有一个把门的,什么事情都向外说。

想到这里,梅梅对崔站稳说:“你过去后告诉柱子,我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另外,你对他说一下,我要见他,下次再送伤员,他送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想到这里,梅梅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自己的怀里掏出自己的那缕头发,交给崔站稳说:“这个你交给柱子,告诉他,我想他,我要他好好打仗,也要他保重身体,我要做他永远的妻子,希望活着收获我们的爱情!”

崔站稳说:“好的,我一定把消息带到,把东西带到。那边还比较紧张,我上去了。”

梅梅说:“一定让柱子下来呀!”

二十三

梅梅再见到柱子的时候,柱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柱子是崔站稳背回来的。见到梅梅,崔站稳说:“我上去太晚了,上去的时候,柱子已经这样了,我就只好把他背下来了。”

梅梅落了泪,看到柱子胸部冒出的鲜血,便叫了一声:“柱子!”说着,就要给他包扎。

柱子摇了摇头,用轻微的声音说:“不用了。”

这个时候,附近有炸弹爆响,估计敌机又过来捣乱了。

梅梅说:“柱子,我要你活着,你等我一下,我喊一下大夫。”

柱子用轻微的声音说:“水、水、水。”

梅梅听清楚了,便跳过一片空地,去左边的陈列架上拿水壶。

梅梅拿着水壶再次跑过空地的时候,崔站稳喊了一声:“快卧倒!”说着扑了上去,把梅梅扑在地上。梅梅听到耳边一阵巨响。

等梅梅回过神来,却发现世界已经变化。崔站稳伏在自己身上,身子抽搐着,水壶被远远地甩开,梅梅先看柱子,发现柱子已经闭上了眼睛。梅梅推开崔站稳,大喊一声柱子哥,扑过去,晃动柱子的手臂。但柱子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梅梅再回头看崔站稳,发现崔站稳躺在地上,背部血肉模糊连成一片,不知有多少个伤口在向外淌血,梅梅重新走到崔站稳身边,扶着他,并大声喊了一声:“站稳哥……!”

崔站稳笑了笑,强忍着痛苦对梅梅说:“也许我错了,爱一个人,就应该按照这个人的期望做事,我现在离死神近了,我也不怕它了,我的表现还好吧!”

梅梅说:“快别这样说了,我不该那样逼着你,你不知道,我有时候也很矛盾呀。”

崔站稳挣扎着掏出梅梅的那缕青丝说:“我……没有兑现……我没有兑现我对柱子的承诺,好好照顾你。也没有把你的这个……直接交给柱子,因为看他伤势比较重,我就直接背他下来了。你……不会埋怨我吧!”

说着,梅梅拿起那缕青丝,重新塞到崔站稳的口袋里,说:“这个已经用不上了,就交给你吧!”

崔站稳笑笑。

梅梅说:“刚才你说的什么呀,你现在表现很好,我怎么会埋怨你呢,你要好好活着!”

崔站稳说:“你也抢救这么多天伤病员,也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了,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在缺医少药的当下。”

梅梅说:“能!站稳哥,你要坚强些!”

崔站稳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微弱地说,现在我就想听一句话,你还爱我吗!?说完,眼睛深情地看着梅梅。

梅梅看这个在自己梦里经常进出的男人,心都碎了。冲崔站稳说:“爱!”

崔站稳做困顿疑惑状。

梅梅提高声音,连说了几声:“爱!爱!我爱你……”声音在远远地飘荡。

崔站稳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笑,然后闭上眼睛,跟着柱子的世界去了,去找他的那些众多的为抗战而牺牲的战友去了,在梅梅爱的喊声中,带着最后的满足和欣慰走了。

二十四

现在梅梅已经91岁了,今天,他的重孙子媳妇生了一个男孩,他的重孙子陈崔明杰就小孩的名字来征求老祖宗的意见。

这个陈崔明杰在荷花坪日本人的工厂里面打工,最近刚刚走上车间主任的岗位,也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中层干部了。工厂产销两旺,最近也比较忙,但老婆要生了,他还是专门请假回来忙活老婆生孩子这个事情。

陈崔明杰冲老祖宗说:“现在,都流行一个字的名字,比较简洁,也顺口,我想给儿子取名叫陈远,你看看怎么样呀?”

梅梅说:“叫远可以,但不能叫陈远,就叫陈崔远。这个崔字不能丢了。”

陈崔明杰嘟囔一句:“我爷爷陈崔衡阳,我爸爸陈崔湘,我叫陈崔明杰,我们和这个姓崔的是什么关系呀?”

梅梅说:“这些东西,给你们讲,你也听不明白,这些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但千万,你要记住一条,那就是,我们不管有几代人,你们名字里的这个崔字不能丢!”

远方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这个世界在今天,又多了一个新生儿,他叫陈崔远。

梅梅的头上,已经全是白发,当年的青丝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梅梅又听到了风吹纸片,白蝴蝶飞舞的声音。

梅梅的眼前,恍惚浮现出了柱子和崔站稳的墓地。

梅梅暗想,自己现在垂老的样子,陈柱子和崔站稳应该认不出自己了,他们两个永远地留在了20岁,永远那么年轻和鲜活。

梅梅现在已经91岁了,以后她死了,将不会有墓地,因为现在都实行火化了。所以,自己就是死了也不会和他们两个再有交集,目前她和他们的一切所有联系,都凝结在子孙的名字上。

一个91岁的老人,竟然和两个20岁的人,演绎了那样的一段故事,梅梅很感谢他们两个,这两个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虽然他们两个都是平凡的人,甚至在紧要关头,也有各自的软弱,有自己的局限,但他们两个毕竟让自己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做了一些快意人生的事情,这些事情,让梅梅感到自己不虚此生。

柱子和崔站稳的墓地周围已经被梅梅这么多年来种满了各色鲜花,引得众多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在这些蝴蝶之中,梅梅最喜欢白蝴蝶!

-----(完)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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