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利国:那里曾是儿时感觉最最最热闹繁华有趣的地方
昨天上午从十堰回老家竹山擂鼓镇,本来安排到老家吃中午饭。有位朋友知道我回来,叫我赶到宝丰镇吃饭。自几年前高速公路通了以后,很少从宝丰镇路过,也趁此机会去看看这个历史悠久,记忆深刻,韵味十足的宝丰镇。下高速几分钟就到,朋友安排在“秦巴故里”吃饭,这里的环境很好,饭菜质量上乘,我没想到宝丰镇能有这么好的饭店。
饭桌上,我问朋友宝丰镇六七十年代的陈年往事。
朋友笑着说:“你这都是50年前的记忆,随着改革开放,城镇建设步伐的加快,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已经不存在了。”
我连连叹息,很多东西要保存到现在该有多好。
真是往事如烟,随风飘远。每次走到这里,脑海中自然浮现六七十年代的场景,那清晰的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朋友说:“你们这些离家时间长的人,就是喜欢怀旧。吃了饭我陪你走一走,能否寻找一段过去的记忆?估计有点难度。”
我们从西头到东头,从北走到南头, 真是有些大失所望。除了穿越镇中心的316国道,宝丰供销合作社,宝丰医院位置没变外,其他的找不到一点儿痕迹。过去路过这里,都是穿街而过,没有留意周边的环境。给我的感觉是,变化超出我的想象。
宝丰镇历史悠久,距今有1800年历史,是川,陕,鄂商贾云集之地。历史上叫宝丰区,下辖16个小公社。现在划分为宝丰镇,擂鼓镇。我家离宝丰过去有8km,经过几次公路改线,现在只有5km。
小时候经常到这里,这是到我外公外婆家的必经之路。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有事,我母亲都带着我,我也十分乐意去,去了可以买根五分钱的油条,最差也是两分钱的红薯糖沾包米花。有时还可以见到在老家见不到的东西。因为小时候没见过城市是什么样子,大脑中也没有城市概念,说白了宝丰是我所见到的最热闹,也是最繁华的地方。
给我的感觉是,这里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你卖不掉的物资。政府所在地街道居民都是吃商品粮,他们没有土地,生活来源主要是靠做生意。街道两边都是门店,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用的。有的是靠技术挣钱,有的是依靠守门挣钱,有的靠灵活的头脑挣钱,有的靠出苦力挣钱,也有歪门邪道的。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的强免维持生计,有的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一条街上的人都很熟悉,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很快人人皆知,本来是芝麻点儿的事儿,有时越传越悬、越传越大,版本儿特别多。有的是无意的,也有少数是有意的。很多没事儿的女同志,喜欢在街上串门,什么地方热闹就往什么地方赶。
镇中间靠国道边上有一大块空地,栽的都是柳树。这是赶集的重要场所,猪牛羊鸭鸡及农副产品都在这里交易。卖主为防止猪牛羊鸡鸭鹅跑了,就用绳栓在柳树上,致使多数柳树皮被磨掉,柳叶被牛吃掉。遇到交易多的时候,一棵柳树栓上几个。
我说这里的柳树怎么不长嘞?你想,经常受绳索困扰能长吗?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商品集散地。
那个年代的牛,都是生产队集体的。农民家庭户户养猪,这样可以变钱,更重要的是改善一家人的伙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猪卖掉,除非遇到了困难。
在农村凡是有卖猪意向的,先在村里对外公布消息,看周围有没有想买的,如果有人买,可以减少双方很多麻烦。如果没人买,就要把猪拉到宝丰街上进行交易,这是周边几十里唯一的自由市场。有的要走几十里路,主人为防止猪掉秤,一般的情况下,买猪或者卖猪都要秤重量。有劳力的把猪抬到交易市场,可以减少猪的消耗。没有劳力的只能靠人牵着猪一步步地走。凡是卖猪的,都要带一包平时猪喜欢吃的饲料,快到交易市场时,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把猪喂得饱饱的,起码在重量上不吃亏。
卖猪其实很有学问,如果当地有熟人的,最好是找他们帮忙。因为街上有些人是专门做猪生意的,有的是低价买,高价卖,有的就是托儿,帮卖猪或买猪者说话,从中获取报酬。在交易活动中,说什么的都有,他们都扮演不同的角色,你不知道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如果你找当地的熟人,他们互相都认识,就不会欺负外地人。
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个地方,有卖猪的,我买猪的,有中间人,还有看热闹的。
“从你这头猪外表看,骨架比较小,想养成大肥猪是不可能的”。
“你这头猪肚子这么大,起码有二十多斤粪便吧”!
“你这头猪怎么口吐白沫啊?是不是病猪哦。我昨天就看走眼了,后来请兽医打了两针才好,吃了一个哑巴亏”。
“现在猪肉的行情不行,毛猪的价格掉得也很厉害”。
“这头猪是我喂到过年杀了,到时把猪油留下来自己用,把肉卖掉贴补家用,三个孩子上学的费用还指望这头猪嘞。可是老母亲有病无钱治疗,家里唯一能变钱的就是这头猪了。”
“过日子都不容易,这位大哥家里情况也很可怜,如果你们诚心想买,价钱还可以商量”。
正谈得起劲儿时,又来了几个人,左看看又看看,说什么的都有。
从他们的对话中,外人是真假难辨,有的压根儿就是导演,有的是演员,有的是跑龙套的,有的是观众。
这条街上的有些人,专门从事坐地起价的事。没事儿时喜欢到街东头西头转一转,如果有人提着篮子准备到街上交易时,他们都会上前攀谈一番,主要是打听所卖东西的价格儿。如果划算,就可以买下来,转手到街上卖出去,赚中间差价。卖主一般都是农民,没有过多的时间在街上等待,有的是急需用钱,投个利索就卖给他们。加上多数农民对市场行情不了解,也只能任人宰割。
也有农民到市场上去买猪的,同样会遇到上述问题。
街上的凉茶一分钱一杯,顺便卖点葵花子,南瓜子,颗颗糖等,瓜子价格不是论斤,而是论盅,一分钱一酒盅,酒盅放入袋子里装瓜子时,大拇指是放在酒盅里面,这样可以少给顾客几粒儿瓜子,如果顾客有意见,他会马上抓几颗给你,一般的人都好面子,不会为少几粒瓜子儿而翻脸。当时有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宝丰人真皮薄,大拇指头当瓜子”。
宝丰有一个骡马站,养了三十多匹骡马。鄂西北这一带,除战争年代外,很少喂养骡马,都觉得很稀奇,尤其是小孩子觉得好玩儿。有时跟大人到宝丰办事儿,总想进去瞧一瞧。更吸引人的是里面养了两只猴子,别的单位都不养猴子,单单这个骡马站养了两只猴,你不觉得奇怪吗?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叫弼马温,防止骡马生病,有辟邪之意。那个年代,能找到赶马车的工作是幸福的,鞭子一扬多牛哇!
有一次我到宝丰办事,正遇到马车回宝丰,我跟师傅商量带我一程。好话说尽师傅就是不同意,当时把我气得够呛。回去给我父亲讲起这事。
父亲说,师傅不让你坐马车,是对你负责任的表现。
“你这说的意思好像我要感谢他”。
“骡马是烈性动物,不听话起来是很疯狂的,就连赶车师傅也难于驾驭,一旦出现危险,谁为你负责任”?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这个道理。记得我有一次想做二胡,可是没有马尾不行呐!我到了骡马站,大人问我干什么?我说找一下王师傅。其实我不认识他,进院后,我直接到马厩,马正在吃草,我顺手把马的尾毛抓了几根下来,马立刻尖叫起来,我吓得退了出来,导致我的计划落空。
宝丰镇街西头靠公路北面有一个印染坊。周围几十里的布匹,衣服都要拿到这里印染上色。凡是染布匹的,印染师傅都要把布匹一角写上名字,用蜡封住,一切工作就绪后才能放入染缸,晾晒后包装好,客人来拿布匹时,打开蜡封名字清晰可见。开始我还很纳闷,唯独这个地方没有染上颜色。
印染坊开办初期,大多都是街坊邻居及周边村庄的人,大家都认识,也不用做记号。后来业务量扩大,为了不出差错,老板把一块小木板刷上油漆,刻上不同的花纹,又从中间断开。一半儿放在印染坊,一半交给客户,谁来取衣服?都要对上花纹牌子,有的还做成了公母牌子,当地称挽绳
记事儿。到了70年代初,又改成两联单,这样就更加准确。
宝丰手工业者比较多。有秤匠、铜匠、银匠、木匠、篾匠、石匠、油匠、铧匠、瓦匠。还有编织草帽、草鞋、棕扇,缝纫,米面加工。记得有一位河南吴铜匠,为人和善,手艺精湛,生意十分兴隆。找他买铜酒壶、铜茶壶、铜火锅、铜罐、烟袋锅、鞋拔子、铜盆、铜锣、铜铃铛的人特别多,可以说远近闻名。如果现在留存下来,纯手工造铜器,一定有保存价值和观赏价值。记得我家就有几件,但早就没有了。
过去街上有补锅的,补瓷盆的,钉马掌的,代人写信诉状的,算命的,卖狗皮膏药的,做鞭炮的,造火纸的。五花八门,门类齐全。
宝丰人口比较多,在不通电的年代,米面加工都是靠人工推石磨,擂子撵。一间房里摆放十几个石磨,分大中小号。由于不停地使用,要不了几天就要请石匠,把磨损的石磨牙齿重新往深处钻。曾经有一位文化人,下放到米面加工车间,从事米面加工业务,白天干活儿,晚上睡在磨盘上。别人问他从事什么工作?他说:“石头层层不见山,道路弯弯走不完,雷声隆隆不下雨,大雪纷飞不作寒。”他把自己的工作场景描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一句,加工的大米白面像雪花一样,同时又说明,即使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由于自己始终在劳动,有时连棉衣都穿不上,怎么可能冷呢?
最有趣儿的是油坊,人们把很粗也比较硬的圆木吊在空中,前面一个人掌握方向,后面四个人推圆木进行撞击,在强大的撞击下,把油炸出来。现在看来是个十分笨重的办法,在当时那个年代应该是最好的方式。当他们看到油慢慢地渗出时,心里十分高兴,说明他们使劲了,如果油渗透得少,说明撞击力不够,或者有人偷懒。尤其是他们撞击的吆喝声,是那么的空腔有力,整齐划一。看似是苦力活,但技术含量较高,衡量标准就是出油量,否则谁会到你油坊加工。
街上有一位篾匠,一双大手十分粗糙,编筐挝篓无所不能,手法特别麻溜。大到竹席竹筐,小到啯啯斑鸠笼。因为他的活儿干得漂亮,大家都喜欢找他。如果是做小件物品,他会告诉你在街上转一转,四十分钟回来拿。如果是做大件儿,他会说对不起,三天后来拿吧。他对谁态度都是这么好,大家也愿意找他做篾活。
宝丰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多彩。逢年过节,政府组织的,民间自发的文化活动四处可见。什么玩狮子,划旱船,秧歌队,玩花灯,踩高跷,皮影戏,挑花篮,写春联,猜谜语,自编自演的小歌剧,花鼓戏。尤其是花鼓戏深受大家喜爱,都能唱上几段,更多的是现场发挥,见景生情。有时也少不了互相掐一小段,时不时地来一段儿打情骂俏,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六十年代有一段时间,凡是到宝丰镇的人,路上设了几个卡点,有几个人站在那里。路过的人必须背诵《毛主席语录》,否则不能过去。这种做法确实为难了很多没有文化的农民,真是有苦难言。其实在卡点检查的人,大多数也没有什么文化,他们只是照本宣科,就是拿到书本,也找不到文章哪一页哪一面?
“请背一段毛主席语录。”
“你们需要背长句或是短句。”
“只要是毛主席说的都行。”
我背一段毛泽东在抗日战争时期。也就是1939年3月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你背得很好,走吧。”
这人有学问,我们不能问他太多东西,如果他提出的问题,我们谁能答得上来?
在吃饭中有位朋友讲,六七十年代大家穿着比较朴素,色调一致,样式统一。但供销社百货门市部有位姑娘特别惹眼。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十分会打扮。别人梳长辫子时,她留披肩发,整理头发很少用卡子皮筋儿,而是用一个很漂亮的手绢扎头发,各种手卷轮换使用。当别人也留披肩发时,她却换成短发,也有叫五号发型。衣服的颜色,大多都是白色,黑色,红色。或少数粉色,互相搭配。有人想看她一眼或者找他聊聊天,尤其是比较熟悉的人,都采取买东西的方式见面。有的小伙子,昨天来买牙刷,今天去买牙膏,明天去买雪花膏,后天去买指甲剪。其目的是想见这位女售货员一面。
我问,“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当时还小嘞,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想,这位售货员不一定很漂亮,只是她的穿着打扮得体一些而已。
现在的宝丰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街道人来人往,喇叭声,叫卖声叫过不停。过去的热闹与现代的繁荣,形成鲜明的对比。作为六七十年代的人,对过去的记忆挥之不去,对现代的繁荣倍感欣慰,二者交织在一起。有人说,过去的陈年往事是甜蜜的,也是苦涩的。思绪过去的记忆,说明值得有回忆的东西,但旧景旧物已经不存在了,这里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
愿宝丰镇借乡村振兴之东风,市场更加繁荣,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
2021.7.11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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