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母亲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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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心事
天津 石绍辉
我的家乡有个显著的特点，水多。村子的北面有个200多米长、30多米宽的长方形大水塘，是乡亲们盖新房垫房基的时候逐渐形成的。水，不是很深但很清亮，那时候的地下水位比较高，水塘里有好多的泉眼，再加上雨水充沛，池塘里一年四季都有水。到了夏天更是水面开阔，浩浩荡荡的。池塘的北沿儿很陡，直上直下的，南坡则很平缓，大抵是因为取土，要用小推车往庄户上推的缘故吧！每到夏天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个个像个泥鳅似的，在水里钻来钻去，好不快活。
池塘的北面是大片肥沃的黑土地，一部分是社员们的菜园子，一部分是队里的水浇地，有一块挨着机井的地块儿则是村里小学的试验田，是我们的学农基地，是小伙伴们勤工俭学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劳动场所。
那年夏天，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那片黑绿黑绿的棒子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了。
那天下午，是我们的劳动课，天气干呼啦地热，一丝风都没有。拿着锄头钻进棒子地耪地的我和十几个小伙伴早已汗流浃背，热得喘不过气来，不住地抱怨着酷热的鬼天气。大家煎熬着，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低头搭拉脑地来到池塘边的树荫下休息。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大伙儿下水凉快凉快呗！”伙伴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师，老师看看大家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点头默许了。一时间，伙伴们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噗通噗通”地跳下水去，不一会便到了池塘的中央。
我不会游泳，找了个缓坡慢慢地试探着向水里走，当水没过膝盖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哧溜”一下子，摔倒了，顺势掉进了一个贼坑子。霎时间，我被淹没了，顿觉周围一片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被水紧紧地包裹着，上，露不出头，下，够不着底儿。我慌了，双脚拼命地乱蹬，双手不停地乱刨、乱抓，想喊，发不出声音，周边除了水，什么也没有。我犹如跌落万丈深渊的羔羊，挣扎着，消耗着，无可奈何。我无法呼吸，憋得难受极了，胸口像是压了一大堆砖头，要爆炸似的，火辣辣地疼，鼻子里钻满了水，稍有吸气的举动，那水便压进去，我急忙又呼了出去。我绝望了，崩溃了，没了力气，身体逐渐往下沉，我离死神越来越近了……
猛然间我觉得有个人用肩膀把我顶了起来，不是幻觉，是有人来救我了。瞬间，我的头露出了水面，嘴里，鼻子里的水流了出来，一口香甜的空气被我贪婪地吸了进去，我舒服了许多，瞬时我死死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松开了。也不知道我俩究竟怎么上的岸。我站在池塘边，浑身不住地哆嗦，眼睛瞪得溜圆，我急促地呼吸着，感觉身体忽然变得软绵绵的，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老师立刻派同学去找医生，找我的母亲。
我得救了，救我的是比我只大一岁的张家二小子，我的亲密伙伴连喜。连喜把我从鬼门关里硬生生地抢了回来。
母亲都显得很平静，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找老师的麻烦，只是一个劲地感谢连喜。回到家里，只听见母亲不住地念叨着“修好，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有眼，我儿子命不该绝……”母亲看看躺在床上，受到强烈惊吓而身心疲惫的我，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太悬了，儿子差一点就没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比山都大，一辈子也不能忘啊，咱们一辈子也报答不完，你要刻在心上！”母亲哽咽着。
夕阳西下的时候，母亲扶着我，又来到池塘边，手里拿着一把笊篱，一边呼唤我的名字，一边用力在水里捞着，说是把我吓飞了的魂魄给叫回来。村子里谁家的孩子受到惊吓，大人都会这样做，这大概也是母亲对我受伤的身心的一种慰藉吧！
夜里，我总是噩梦连连，闭上眼睛就是在水里挣扎，憋气，然后，“噌”地坐起来，稀里糊涂地说着梦话，一连5、6天，我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恢复了体力以后，母亲便领着我，带了点儿微不足道的小礼物到张家磕头谢恩，感谢张家父母培育了个舍己救人的好孩子，感谢张家二小子连喜的救命之恩。母亲当即就想让我俩拜个干哥们儿，可是我家从庄亲上论，辈分太低，人家怕乱了辈分，只好作罢。从此，我们两个大家庭成了“亲戚”，我和连喜有了过命之交。
那时候，乡亲们生活都很窘迫，我家更是穷。即便如此，逢年过节，母亲总是领着我去探望张家父母，有个大事小情儿，两家总是凑到一起，互相帮衬。孩儿生、娘满月，娶媳妇、聘闺女，盖房子、乔迁，母亲始终不会落空。几块红薯、几样蔬菜，一簸箕花生，两捆儿棉花，几尺花布、几斤粮票，两家互通有无……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一切，都是母亲在做！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晃儿，四十多年过去了，虽然我和连喜很少见面，但彼此的心是贴在一起的，永远都存储着那份难以割舍的牵挂。
母亲搬来城里也有十五年了，张家的父母相继过世，但两家的情感越来越深厚了。每逢老家有事，母亲总是吵着闹着想回去，特别是想和连喜一家见见面，唠唠家常，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安抚母亲那颗感恩之心。我曾经跟母亲说，以后串亲戚随礼的事情由我来打理，母亲总是一脸的不高兴，常常叨叨着“没你什么事，人家当初救的是我儿子，我当妈的去报答人家是天经地义，你就别跟着添乱了！等我挪不动爬不动了，你再接着！”母亲疼我，一如既往，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受她百般呵护的孩子。可我心里总觉得愧疚，好像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干完似的，一直不踏实。尤其使我不忍心的是，几十年来，我没有帮连喜一家干过什么，一点儿忙都没帮上。我心里十分清楚，没有连喜，哪有我的今天，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啊！
而今，我和连喜都是大50几岁的人了，脸上写满了沧桑。他的脾气没有什么变化，还像年轻时一样，不怎么爱说话，可我们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他便滔滔不绝，“我当时离你掉下去的地方不远，我正在和马六他们比赛扎猛子，小生看见你掉下去了，就大声喊我们，我一回头儿，正看见你露着一撮子头发，忽上忽下的折腾，我赶紧一猛子扎下去，钻到你的裆下，用肩膀子把你拖了起来……那年，我10岁，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啊！”我心有余悸地点着头，听着他的述说。
“施惠无念，受恩莫忘。”我知道母亲这么多年的心事，连喜的救命之恩我当没齿不忘！我衷心地祝福我的救命恩人一家，沐浴在新时代的阳光雨露下，生活幸福安康，一生平安！
石绍辉，天津市宝坻区教师发展中心教师。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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