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二十五:第一位师傅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25.第一位师傅
朱辉玉师傅
过了元旦,学习基本告一段落。同时班里有些新司机开始单独开车了,车上的助手位置空了出来,我才终于跟上了车。
我的第一个师傅是1965年的兵,来自湖北荆门。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平时爱说爱笑爱闹,不管是谁,高兴时都要来几句玩笑:给人家起个外号,编个把招痞人的故事等等。他姓朱,大家平时就叫他“猪”,或者用两只手掌放在耳边扇几下,隐喻他是“猪八戒”,以后再经过一番转弯抹角的精简,大家干脆就叫他“耳朵”,因此在排里他经常和大家闹成一团。当然,这是他们军龄差不多的老兵之间的节目,我们这些新兵是不敢如此放肆的,最多也就站在旁边跟着笑笑而已。在我跟他的车以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很融洽,他经常开我的玩笑,如挖苦我们这些城市人分不清麦子和韭菜,而我则抓住有限的机会讲个把乡里人到商店去买闹钟要搭手表的故事,不动声色地进行反击。但是一旦他成了我的师傅后,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比较微妙了。他不再和我开什么玩笑了,与我讲点什么,面色都很严肃,我也规规矩矩地称他为朱师傅,老老实实地向他请示汇报,再也不敢和他嬉皮笑脸的了。
一上车,我首先接过他的枪。
原来,在汽车连并不是每人都有枪,而是每台车一支。为了便于携带,都是“五四”式的铁把冲锋枪。车上没有助手的,就是司机背,若有助手,当然就是助手背了。这“背”的意思就是全权保管,就是出车时背上车,离车时背下车,开会时随身带,睡觉时背上床等。当然,还包括每天擦枪。
上车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到材料室领上一大堆擦车布之类的材料,对车进行一次精心保养。这包括清洁、调整、润滑、紧定。这是行话。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擦车、打黄油、清洗各种滤清器、给轮胎加气、将松了的螺丝拧紧等。这一套活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学会了,那时虽然不能上车开车,但每天到车场去找车学技术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其实这确实也是一套技术活,是当时开车司机的必会项目。不像现在,除了开车,司机基本上什么事不用管。但是当时没有这些条件,车况不好、路况也不好,移动电话更没有。万一车开到路上抛了锚,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再说,同年的战友早就给我“把过点”:助手上车,如果这些事做不好或不主动,你就等着吃司机的好果子吧!保养车是辛苦活,又脏又累,特别是打黄油和上轮胎,一趟干下来,浑身都是油、泥、灰、汗,人差不多都快散架了。
最后,每天要注意的是加油、加水、检查机油,不能让司机操心。在出车前,还要早早打开车门,把车再检查一遍,然后拿出摇把,插到保险杠前面摇车的孔里,慢慢活动发动机,让油底壳下面的机油能搅起来,均匀地挂到曲轴上。这样做能延长车的寿命。等司机来后,再把车发动着,当然还是用摇把摇。在部队学车,先要学的不是开车,而是摇车。
至于开车,主动权就不在当助手的手里了,这要看车的运输任务忙不忙,道路情况好不好,司机的胆量够不够,心情佳不佳。由于条件特殊,我们不能到教练队或“驾校”去学习,只能在完成任务的途中,司机有机会时教你开一开。如果助手开车出了交通事故,全部责任是要由司机来负的。为了安全起见,在驾驶室的地板上安装了一个辅刹车,其实就是一根两头打了弯的粗钢筋,一头压在刹车踏板上,一头弯成脚踏板状,翘在副驾驶座脚下。助手开车时,司机坐在副驾驶座一边,万一遇到了紧急情况助手慌了手脚,司机就把辅刹车踏板踩下,从而压下刹车踏板将车停住。司机就是靠它来保证行车安全。在道弯、路窄、车多的地方,一般司机都不敢让助手开,因此我们开车的机会是很少的,像我这样刚上车的新手,更是别指望能有多少机会了。上车后,我一直在旁边挂眼科,每天都在盼望早日迎来第一次开车的机会。
终于,这第一次机会来了。
一天,我跟朱师傅的车去凭祥,黄昏时,车来到一个叫做谅佳的地方。此处是山区,从这儿要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谅山。此时一路上人车稀少,四周显得特别幽静,只有我们车的灯光不时划破夜空,隆隆的引擎声破坏了这儿的宁静气氛。被惊吓起来的兔子在灯光下照直猛跑,怎么跑都摆脱不了汽车的追赶,却不知道往路边稍微拐一下就可以进入安全区了。入越的那一晚,这儿的景色可能与此并无两样,可是当时没有可能、也没有这种闲情逸趣来欣赏这种美景。
在一处坡道上,朱师傅突然在路边停下了车,拉紧了手刹,然后望着我平静地说:“怎么样,想不想来一段?”
“我?”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过了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来吧,试一试。”他已经把屁股挪到了右边座位上,开始把我往右边车门外推。
啊,师傅的意思是要我开车。开车,这不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梦寐以求的吗?可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我的思想上却丝毫没有做好准备。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会开!”
“没事,我来教你。过来吧。”
我从右边车门下车,从车前面绕到车的左边,又从外边打开左边车门,小心翼翼地爬上驾驶座。师傅把我身后的靠背调整了一番,以便我坐在座位上,左脚能方便地够到离合器踏板,右脚能正好踩在油门踏板上,双臂正好够得着整个方向盘。他要求我靠紧靠背不要悬空,姿势要端正,力求坐得舒服一点。因为开车是个长时间的工作,坐姿不正,既让人感到疲劳,又影响行车安全。一切调整就绪,我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扶变速杆,双脚分别放在油门和离合器踏板上。然后转过头望着师傅,等待着他给我发操作指令。
“踩下离合器!”
我用左脚踩下了离合器。
“挂二档!……二档在左上方,对!抬离合器,松手刹,加油。”
离合器还没有抬起来,却过早地松开了手刹,汽车开始往后溜了,他帮我把刹车一脚踩住。
“抬离合器时再松手刹,要同时!”
这次抬离合器和松手刹倒是同步了,但是车却熄火了。
“同时加油,不要忘了加油!重来一遍。”
油加得“哇哇”叫,离合器又忘了抬起来。一松手刹,车又向后溜了。我的脑袋上开始流汗了。
“再来!”
连续来了几次,三个动作就是配合不好,车不是往后溜,就是熄火。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块开车的料了。
“……?”我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
“没关系,再来一次!加油,抬离合器,松手刹!对,这不行了!”
嗨,真的,车终于向前开了。
现在,脚底下的事轻松了,但手里的活又忙了。我两只手不停地转动着方向盘,可汽车就是不肯按照我的意思走,一会儿跑到左边去了,一会儿跑到右边去了,像条蛇在扭。好在车速很慢,又加上师傅的指挥和保驾,车在我手忙脚乱的操纵下,居然也慢慢地、弯弯扭扭地一路向上爬去,一直爬到了山顶。
50年后作者(左)、韩永旭
战友(右)与朱辉玉师傅合影
两天后,当我们的车从凭祥返回来时,沿着这条路下山。当时师傅开车,我坐在旁边,轻松地欣赏着车窗外的美景:群山起伏,白云缭绕,道路像飘带一样缠绕在山坡上。哇!这段路好似九曲回肠,一个弯接着一个弯,盘旋在险峻的山岩之间。师傅这会儿一脸的严肃,但双手双脚却忙个不停:一会儿两手交叉把方向盘打得飞转,一会儿又松开十指,让方向盘自己“刷刷”地自动返回原位,脚下还不停地轻点刹车,发出“嗤、嗤”的排气声。车在他的控制下,乖乖地顺山而下。突然……突然我对窗外的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前两天晚上我开过的一段路吗?
“朱师傅,那天我开的是这一段路吗?”
“是啊!”
“你敢让我在这样的路上学车?”
“上坡,车速又慢,加上天黑,你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反而没事。怎么,你看着害怕?”
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竟然是由我把车从这段路开上山的。假如当时不是因为天黑看不见的话,我一定是死也不敢开的。
有了第一次机会,第二次、第三次就接踵而至了。朱师傅是个老司机了,艺高人胆大,他敢于放手让助手开。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他手把手地教我练拐弯打方向,在前高后低的坡道上,他教我练上坡起步,在大路上,他教我如何加速、换档、处理情况,有时我不知不觉把车开到30码的速度,他居然也没有阻止。
以前没有上车,总觉得开车好玩,神气,而现在,我才觉得要想自如地驾驭这个庞然大物是多么困难。看到师傅熟练的技术,再看看我的笨拙相,我对师傅不禁肃然起敬。
4吨的解放,水箱鼻子和引擎盖向前伸出去老远,人坐在驾驶室里,根本看不到两个前轮压在什么地方。在大路上开车,还可以根据远方的路面推测出脚下车轮的位置,到了小路上,特别是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对脚下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此刻就像闭着眼睛走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轮子会掉到沟里去。再看师傅,他根本不用够着脖子去看,完全是凭着感觉走,但车轮总是压到了它该压的地方。
二是车在急拐弯时,完全不知方向盘该打几圈。开始两手抓住方向盘死打死打,弯好像还没有转过来,等到发现打过头了,再回方向已经来不及了,要不是师傅帮忙,前轮肯定掉到沟里去了。后来按照师傅“打多少圈,回多少圈”的点拨,一圈圈地在心里默数打了多少圈;等到回方向时,又一圈圈地去数回了多少圈,笨得很。看看师傅开起来,方向盘是那样听话,就像它自己在驾驶一样。
上坡起步也是个技术活,手脚配合不好,不是向后溜,就是向前猛地一拱,再不就是发动机被憋熄了火。可师傅加油、抬离合器、松手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车不溜不拱,起步稳稳当当。有时候手刹脚刹一起松开了,他居然可以用半脚离合器把车停在坡上半天不动,真是神了。
我决心也要练出这一手本领,就从挂档起步换档这基本的几招练起。
从此后,我不开车坐在一边的时候,就照师傅的动作暗暗练习手脚的配合,“左脚踩下离合器时,右脚松开油门,右手同时推变速杆……”。后来,大家经常看到我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发愣,不停地在那儿手舞足蹈,口里还念念有词。幸好,大家都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知道我是在模拟开车的动作,否则,人家非把我当成精神病患者不可。
责任编辑: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