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德
——节选自《吴式太极·南湖传习录》马长勋口述,王子鹏整理
关于刘老师的传说很多,接待外宾有,但是比武打人没有,更没有放话和人比武叫号的事,刘老师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从不议论人家长短,说起来都是人家好,说那些话的人,都有点挑拨,不可信。刘老师干什么都特别认真,国家让他接待外宾,那时候叫外事工作。这些事,刘老师从来不在外头乱说。有些朋友听说了,就找他去,他就说,对不起,国家有规定,这属于外事工作,咱们不能乱说。刘老师教人的时候也特别严谨,人品特别好。真正入门的,就是四个学生。我,赵德奉、赵兴昆,王举兴。我是北京的第一个。他年轻的时候,在陕西收过两个学生,但我没见过,离的也远,没有什么来往。关于刘老师,外头有不少传言,说有人找刘老师比武,刘老师说,他来吧我等着之类的,绝对没有这些事。以我对刘老师为人的了解,绝无此事。刘老师武德好,绝对不会背后这么说人。从不议论人,也不议论别的拳种。每种拳都有自己的优点,只是每个人练的不同,不一定都能练好。刘老师在这方面特别谨慎,吹自己压别人的事绝对做不出来。(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旧照:左起李德印、李秉慈、刘晚苍、谢志奎、叶树勋、马长勋、刘高明】
大家都觉得刘老师推手很“厉害”,其实他也是因人而异,跟老人推手他也特别轻,年轻人就重一些,要不你领会不了啊。年轻人身体好,摔的就多,他知道摔不坏,他手上有尺寸。刘老师义务教拳几十年,功力这么大,手底下从来没有伤过人。刘老师功夫很纯,到了晚年,在地坛跟那么多人推手,回到家仍然要坚持盘拳。教一些首长练拳,教了大概一、二年的时间。我们当初都不知道。我们一看老师找不着了,一问就说回老家去了,实际是去首长家教拳了。这都是后来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的。当时,偶尔有一个机会见到一个叫林山的人,负责给首长家安装暖气、修理电器,我们在一起遛弯儿,闲说话说出来的。1975年,或许是74年,中日刚建交,接待一个日本代表团,民间往来。咱们方面就请了刘晚苍先生,刘老师不仅要负责介绍武术,还要负责对方的安全。为了便于练习,根据国家安排,刘老师亲自布置了三个点,我记得一个在地坛,一个在天安门广场东侧、历史博物馆前头那个松树林。那个地方有人练拳,刘老师就亲自跟人家说,借您这个场地一用。大家一看是政治任务,也就很客气地让出来。那个代表团的负责人是三浦英夫,日本柔道六段,还有中野春美。刘老师负责介绍推手,李德印教24式。因为介绍推手必须两个人,我就作为陪练,跟着刘老师。那时候借个人,都要跟单位下个红头文件,刘老师那边是通过派出所下的文件。我参加的几次都是在北京体育馆,接待的总负责人是毛伯浩,北京方面的是范宝云、刘作新、潘东来。保留的有一些照片,是从日本方面转过来的。那个时候有规定,不能瞎聊,不能随便合影。结束的时候有宴会,我们这些队员也不是都去,每次去一个两个。一般是刘老师陪着,我就回家了。有一回安排我陪着,刘老师说这机会太难得了,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两回,你去了也别拘束……。这次活动,人家还送了我一块表,是西铁城,但是国家要收费,80块钱,我一个月工资才60,要不要的很为难,后来我是借的钱要的这块表。刘老师也是借的钱,留了这么一个纪念。
【接待日本代表团旧照,后排左起:马长勋、李秉慈、潘东来、XXX、刘晚苍等等】
第一次接待日本代表团就刘老师一个人,第二年开始才带上我。第一次接待,告别宴会在丰泽园吃饭,吃饭时三浦英夫提出来,柔道里有几个擒拿,能不能用太极拳化解?那时候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都得跟领导汇报。好在两个桌都挨着。刘老师跟领导一说,毛伯浩说这个事可以,但是第一,你不能丢中国人的面儿;第二,不能伤了中日民间友好的关系。既要给对方留面子,还得让对方看出我们的技术来。这个难度就非常大。领导要求的对,我们刘老师做的也很好。先让对方拿,让对方拿到最合适的地步,通过翻译,什么时间用。日本人啪一用的时候,刘老师用听劲化劲,彼微动己先动,把对方这几手化的非常干净,只是化掉,不拿对方。最漂亮,也是最危险的一手是这样的。柔道善于摔,对方拿着刘老师的几个手指头,膀子扛着刘老师的肘尖,胳膊都拿直了,骑马蹲裆式站好了。一般来说,一撅屁股胳膊就折了,人也就出去了。刘老师说用,他刚一使劲,刘老师肘一沉,对方扑通坐地上了,刘老师赶紧给抱住了。大家一笑了之。这是正常的互相切磋,刘老师从来没说过我怎么打了日本人,回来跟自己的学生都不说。在他看来这就是一种外事工作,跟学生一说,学生添油加醋再外头乱说,耽误事。后来到了飞机场,日本人仍然很迷恋这个技术,刘老师就在机场再次给他们演示。这件事后来在武术界传闻很广,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和传统的切磋不一样。一般的切磋,大家是平等的。但这次不是,这次对付的反关节擒拿,刘老师后来说一共是“6把大拿”。对方把姿势完全做好,各种反关节已经做到位,把你的身法都已经拿变歪了,拿到家了,这个时候对方完全主动,自己完全被动,完全没有余地了。这个时候,再用局部的手法,已经不起作用了,根本走不了。这个时候完全是靠身法和听劲,反应只在霎那之间,全靠功力。这“6把大拿”,按中国的说法,有“外掰筋”(左右)、“拐肘”、“翻天印”、“小金丝”(金丝缠腕)、“怀中抱月”,还有刚才说的那个,民间的叫法不雅驯,叫做“黄鼠狼拉鸡”。其实这种示范做了好几次,在北京体育馆也做过。因为后来的日本代表团对这个问题仍然很困惑,一直到现在,仍然有代表团的成员不断的提到这件事。当时的小伙子现在都五六十岁了,还到中国来学呢,有新人也常常要求我做这些动作给他们看。当时,我去刘老师家里的时候,刘老师给我讲过这些方法,后来也让我去和日本人演示这个技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场面,我心里很紧张,刘老师说别害怕,有我呢。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刘老师一直在我身边保护。因为大家虽然很客气,但这种擒拿手法真动起手来,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受伤。我也做成功了,刘老师很高兴,他说年轻人就得去锻炼。(微信公众号:潜真堂)
【1976年左右,北京体育馆,坐者为刘晚苍,站立者右起为马长勋、李秉慈、刘作新等。】
这个接待工作,一直延续到1979年。那一年我去参加在南宁举行的全国武术观摩大会,刘老师的助手换成了李天骥的学生刘庆洲。除了刘老师,参加的还有一些专业的,比如李秉慈、叶树勋、谢志奎等等。刘老师后来还接待过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团,比如法国、中国台湾,后来这个工作也落到了我们这一代身上,一直到现在。这些外国朋友,从1993年起跟我往深了学,学了20多年。我说这些,并不是说我马长勋怎么样,人家是冲着当初刘老师留下的遗产,要挖掘这里头的奥妙,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刘老师的影响。当时我们不允许摄影摄像,但是不限制外宾,他们留下了很多宝贵的资料,我们现在很多照片都是他们提供的。现在有些打拳的在外头串门啊,研究手啊,说你发个劲吧,拿我一下吧,互相听听。可是扭脸就不是这样了,说谁谁让我打了,谁谁让我放了,谁谁让我拿了,这个风气真的很不好。你想一想可能吗?朋友串门、推手就打起来了?国际友人来了二话不说就打起来了,有那事吗?从逻辑上也不对呀。你看人家王子英、郝家俊先生,两人走的很严实,都很有功力,都互相羡慕互相爱护,维护对方的名誉,相互尊重。这些在武术界值得我们学习的楷模,都是品德高尚的人。有的人就不是,无事生非,打了谁了,弄了谁了,没影的事都敢说,这些都是武术界的毛病,不可取。1982、或者83年左右,那时候我在东单武术馆,我的一个朋友来东单找我,说美国来了一个叫库玛的,到体院来学太极拳,相当狂,到过东南亚等国,没有遇见敌手,把体院给唬住了。让我给趟趟路子。我说这是奉官呢还是奉私啊,他说你就算帮我一个忙。我说那行。第二天是礼拜天,我们就去了。介绍完了之后,这个美国人是有点狂,光着脊梁,光着脚丫,就穿条短裤,护心毛好长,看着是挺唬人的。狂是挺狂,但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狂。介绍完,库玛说,美国怎么怎么先进,像你们这些拳也好,推手也好,我们可以录像,等回去我一放慢镜头,就很好掌握了。我说外形的东西,你可以录像,可以慢放,可是心里头的东西,你怎么录啊。他说这个是没办法。我说恰恰中国武术好多都是内在的东西。谈的也挺好。(微信公众号:潜真堂)后来就推推手,打打轮,互相问问劲,这个人有力气,但是太极拳的程度不够,有力气,个子也高,但是咱们也能化开。我说推手用不着这么大劲,用小劲也能拿他。试试,但是都是很友善的。我接待这么一回,挺好。后来就都演变成了打美国大力士啦,先说库玛先生怎么武艺高强,但是到某些人手里不是个儿,等等。碰到这种事,还是实事求是为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要添油加醋。库玛先生知道的话,非气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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