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诗苑:灵性的失落与回归
究天人之际,法生生之道; 和生生之气,合天人之性。
我们一生的旅程,也是灵性的失落、演化、整合、回归的历程,是一部心灵的成长史。
我们从呱呱坠地开始,灵性还处于原始未分化的阶段。随着我们慢慢学会说话,语言符号得到了发展,我们逐渐形成自我概念,也就开始有了我与你的分别,有了主观与客观的根本性二元区分,并随着符号化的认知模式不断分化强化:在空间维度不断分化为内与外、主我与宾我、思者与所思、感者与所感、知者与所知、心灵与肉体、意识与物质、等等,在时间维度继续分化为过去曾在与未来将在、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等等。这即是灵性的失落与演化历程,而随着灵性在心智层面经过概念自我、角色自我、理性自我、整合自我各个阶梯的演化发展,开始又慢慢走向整合回归的历程,通过在通灵自性层面“斩妄离散断烦恼”,在精微自性层面“破执去分消无明”,破除了我执等执著心,去掉了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分别心,消除了认知上的无明,完成了心灵的分化发展,实现了更高水平上的整合,并继续在后续几个阶梯中发展与回归。
在《灵性的阶梯》中,我把上述灵性的失落、演化、整合、回归历程细分为十个境界,或者说十个成长的阶梯。在其中的大部分发展阶段中,人的灵性都是处于内部分化对立的状态,直到卡尔·荣格所说的男性与其自身内在的女性特质阿尼玛、女性与其自身内在的男性特质阿尼姆斯实现精神上的超越二分对立的融合,进入灵魂层次。在这灵性分化对立的漫长历程中,我们个人的生存、生活及生命状态必将经历很多成长、功业、爱情等方面的课题,自然也会经历很多孤独、苦难、生死等方面的矛盾困惑,同时在品行、人格、心境、灵性等方面得到修行成长。这些主题,都是我们灵性成长的必修课;这个历程,也是我们人生修行的历程。
中国二千多年的诗词演化,勾勒记录了这个历程的诗化体验和各时代诗人的心灵探索。这其中的成长、功业、爱情,孤独、苦难、生死,品行、人格、心境,都比较容易理解体会,唯有灵性,比较虚幻,正如常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尽管,语言能描述的,都不是最终实相。但是,就像语言也能某种程度向我们描绘音乐聆听之美、美食品尝之鲜一样,在此,斗胆用语言剪取描绘这个感应冥冥、难以言说的灵性体验在诗词中投射的浮光掠影。
一、心灵的乡愁:灵性的失落、流浪与相思
在我们中国文化里,秉承的是有机宇宙观,自然不是无生命的异己的存在,正如朱熹所说:“一身在天里行,如鱼在水里”,我们与宇宙自然,有一种“如鱼在水”的心理相契。
然而,人类几千年的进化发展,从原始蒙昧走向现代文明,从混沌一体的自然世界迈入自己创造的人物分离的文明世界,用房屋、汽车、围墙、城市等人造器物把自己包围起来,与原先同呼吸、共依存的山川草木鸟鱼相疏远、互隔离,并最终凌驾于万物之上。
与此同时,人也关闭了心灵之门,开启了心智之路,走向了异化人生,追逐于功名、利禄、智识、机巧,人的灵性开始了失落,处于流浪的境地。
于是,人的潜意识里就有了回归大自然的永恒的“乡愁”,人的灵魂深处也有了对原初自由完整的天人合一灵性的相思。
失落的灵性,在十万红尘中,“迷不知吾所知”。唯有生命的漂泊无依、知音难逢的孤独、精神信仰的遗落、遗世独立的操守、无穷无尽的对亲人乡土与故国的思念:
漂泊: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凡第一等的诗词,总是浸润着最基本的情感原型。在马致远的秋风行旅图中,描绘了漂泊无依的情感原型,展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千年游子心。
知音:岳飞《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在曹子建、陶渊明、李白、杜甫、岳飞等诗人知音难觅的共同命运中,不仅透露出社会对艺术家的冷落与摒弃,也显示了诗人们对世俗世界的冷落,对声色犬马的唾弃,对非人性异己世界的全盘摒弃。
遗落: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贬谪去国远离故土的柳宗元,在寥廓的“千山”“万径”空间中,在冷寂的“灭”“绝”寒荒中,深刻感受到了生命的无目的与人生的无依托,唯有遗落的生命意志在兀然不屈的凛然挺立着,“一钩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
蔑俗: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被贬黄州后,尽管生活困难,但他是乐观旷达的,率领全家努力共渡难关。但他内心深处的幽独与寂寞是他人无法理解的,这首词中,“以性灵咏物语”,借托月夜孤鸿形象,物我同一,表达了蔑视流俗的操守。
思亲:李清照《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馨香满怀袖,路远莫致之”,思夫之情难以排遣。佳人销魂,瘦赛黄花,相思相杀。
思乡: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边塞孤城、霜寒满地,将军白发、征夫泪眼,雁去而人不得去,思乡之情、沉婉苍凉。
思国: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经历了无数次阴晴圆缺的如钩残月,见证了人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阅历了国破家亡后离国的凄婉悲愁、失国的锥心怆痛、去国的孤寂思念。
潘岳《秋兴赋》中:“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所为“叹逝”,即生命漂泊之感叹。所谓“悼近”,即此心当下不得安顿之伤悼。上述漂泊、知音、遗落、蔑俗、思亲、思乡、四国,从不同角度揭示了生命不得安顿,灵魂不得止泊的情境,一种“迷不知吾所知”的生命无目的、灵魂无依托的感情。
如:《黄鹤楼》 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里的“乡关”,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乡关”,更是心灵上所向往的“乡关”,是灵魂止泊的精神家园。而这个“乡关”家园在何处?开头四句的仙人黄鹤构筑了一个虚幻飘渺的世界,既是故事传说,更是心灵相思。也正是基于这个情感原型,崔颢的《黄鹤楼》在灿如繁星的唐诗中,被评为“唐人七律第一”,成为众多诗选七律部分的开篇或压卷之作。
“进无所依,退无所据”,心灵渴望寻觅一块可以安顿心灵的“乡关”田园。于是,山水诗中王维的辋川世界、田园诗中陶渊明的桃花源,在灵魂追寻中应运而生。
又如:《饮酒·其五》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在社会与自然、人世与宇宙的对立选择中,陶渊明皈依了后者。“南山”的永恒渊默,象征着大自然时空的永恒,不因人世的悲欢而改变,不因生命的漂泊而无依。“归鸟”,象征着皈依大自然重获生命自由。而人生自由之“真谛”,使诗人体会到了生命存在的物我一体、“悠然”快足,回到了灵魂止泊的桃花源。
二、生生不息:生命的苦难悲哀与乐生常新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亡国、战乱、兵役、贬谪、怀才不遇、美人迟暮等等往往都是古代诗人们一生中的苦难与悲哀。但是,应对的态度和方式却往往不同,有抱怨讽刺的、有自暴自弃的,也有自强不息的、有乐观豁达的,更有从天地善意中体悟到生命常新的真意,从而汲取生命的新机,以生生不息的乐生态度直面苦难人生,以新新不已的生命意识笑对悲愁生活,安顿憔悴的生命,抚慰忧苦的灵魂。
贬谪: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元稹《闻乐天授江州司马》:“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李白《黄鹤楼闻笛》:“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失志:崔珏《哭李商隐》:“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徐渭《题葡萄图》:“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孟浩然《岁暮归南山》:“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陆游《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边事:杜甫《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乱离:王昌龄《塞下曲》:“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木兰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曹松《己亥岁二首·其一》:“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杜甫《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亡国: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花蕊夫人《述亡国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刘辰翁《兰陵王·丙子送春》:“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鞦千外, 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情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迟暮:屈原《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杜甫《偶题》:“红颜弹指老,秋去霜几丝。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彭孙遹《一寸金·莲花》:“正隔江欲采,盼佳期、美人迟暮。诉相思、有恨无情,梦断西洲路。”缪烜《秋夜》:“丝桐空抚知音杳,美人迟暮悲芳草。”刘师培《扫花游·读南宋杂事诗》:“残山剩水,听鸟唤东风,鹃传南渡。繁华暗数。惜珠帘锦幕,美人迟暮。”王国维《蝶恋花》:“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何为“天命”?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从四季交替、星辰运转、万物生长的生命中,体验到了宇宙的永恒秩序和广大善意。人作为天地万物一分子,同样也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永恒进程中的一部分。
如:朱熹《水口行舟二首》:
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
今朝试卷孤篷看,依旧青山绿树多。
郁郁层峦夹岸青,春山绿水去无声。
烟波一棹知何许?鶗鴃两山相对鸣。
诗人真诚的赞美了大自然的生生不已,表达了对自然生命的仰慕深契之情,同时蕴含着言外之意:禁得起风吹雨打的人处变不惊、禁得起考验的人精神不磨,勇气常存、生生不息,就如眼前的青山绿树、新新不已。
而诗人“烟波一棹”欲往何处?便是去往“人于天地之间...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的“颜子乐处”(《朱子语类》卷三一)。
【儒与道:两种文化心理模式】
中国诗歌文化的底层文化心理模式一直由两大主要思潮在领衔影响与传承着:
孔子的儒学文化心理模式:蓬勃的激情、高昂的意志、向上的力量、刚健的精神、精进的生命等要素共同构建的孔子儒学的生命存有型态,勇敢的直面时空的无垠与永恒,珍惜有限的生命、肯定人的价值、寻求生命的意义,以人为主体、社会为本位的人性建构的文化心理模式。
庄子的道家文化心理模式:针对人世与自然、有限与无限的二元对立矛盾,鉴于在无垠永恒的时空面前,个体的功名利禄王霸雄图等一切努力都将极其渺小有限无意义,人生的贫富贵贱贤愚生死等一切困惑都将在时间的冲刷下失去全部颜色,从而否定知识理性、消亡人的价值,放弃有限、皈依无限,以自然为本位的建构,代替了儒学的社会本位的人性建构。
两种思想的文化理念在灵性层面继续影响人对空间、时间、生死、主客观二元对立等问题的认知与体悟。下面分别简略做一介绍:
三、空间:生命的刚健与心灵的自由
在儒家文化对空间的诗化体验中,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以“刚健”为中心,借空间的张势,超越狭小的身观所限,自强不息、不断精进,将其生命人格与精神情操,伸张于无限开阔的宇宙空间,提升人的精神的向上性。
如:杜甫《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在表层意义上,这首诗通过描绘泰山雄伟磅礴的景象,热情赞美了泰山高大巍峨的气势和神奇秀丽的景色,流露出了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表达了诗人不怕困难、敢攀顶峰、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以及卓然独立、兼济天下的豪情壮志。
在深层意义上,诗人从开始的望岳,到最后要“凌绝顶”超越泰山的一方天地,从而“一览众山小”,抒发了诗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精神志向,呈现出一种不断向上、不断精进的生命欲求。
又如:王之涣《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诗人不满足于西去白日、东流黄河构建的视野中的无边空间,还要“更上一层楼”,登楼上楼、见天外天,诗人的精神空间已伸展到天地之外的无限大化空间,诗人的生命境界已向上到无止域无止息的宇宙境界。
在道家文化对空间的诗化体验中,庄子《秋水》篇中描绘了空间的开放伸展:“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逍遥游》中鲲鹏展翅翱翔、列子御风而行,追求更无垠的空间、更自由的精神。庄子以“自由”为中心,在开合、翕辟、动静、张弛的对立统一中,充满了否定性的力量与挣脱的意欲,借空间的拓阔,层层透破人生的壁障,解放痛苦的心灵,获取开放的心态,抵达自由的高度,实现个体生命的自在解脱与心灵的超越自由。
如:李白《游洞庭湖五首·其二》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苏舜钦《和淮上遇便风》
浩荡清淮天共流,长风万里送归舟。
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
诗人们情寄八荒、神飞天外,想象着行船到白云明月的天空、驰舟入无边无际的大海,抵达无垠的空间,获得无限的慰藉,实现心灵的大自由大自在。
四、时间:生命的存在与心灵的逍遥
在儒家文化对时间的诗化体验中,人的生命存在型态体现在时间性,在怀旧与伤逝中,勉励生命、珍惜光阴与争朝夕,在精神气象上体现为壮心不已的志士情怀、九死不悔的生命意志、独立苍茫的圣贤境界。
如:李商隐《花下醉》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在时间从“日斜”到“深夜”的不断流逝沉落中,诗人仍然执着的从“寻芳”到“倚树”再到“更持红烛”,呈现出不甘沉落、执著顽强的生命意志。
又如:道衍姚广孝《秋蝶》
粉态凋残抱恨长,此心应是怯凄凉。
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
道衍和尚心怀人间事之理想抱负,欲以儒家之理想社会救人世之苦难。他遇见朱棣时已年近五旬,而至辅佐燕王成为永乐大帝,则年近七十,已是垂垂老矣。生命之流逝,于其而言,譬如钟摆往复于左右,成为—种永恒。而在这永恒与无限里,个体之生命譬如渺小之萤虫,被吞噬于时间之维。于是,惶恐之感自然而然的滋生了。《秋蝶》托物言志、以物拟人、以蝶喻心。蝶之遇秋,譬如心之遇霜。蝶遇寒秋而“凋残”,心则在无尽之等待里“憔悴”。“南北驱驰十五年,人间事业任茫然”,理想未得之苦痛、归宿难觅之感慨,显然可见。
姚广孝天性乐观,亦有对理想执着追求之精神,所以“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蝶之形单影只,于时节之更替而言,乃是无可奈何的。然对雨后清香之向往,足以使它振翅而飞。人也如此,虽人力薄弱、世事难料、时势难料,但对理想之追求与向往,理想于人之魅力与吸引,足以使人驱散阴霾、执著以待。所以姚广孝持守半生,终是待到了实现理想的契机,辅佐明君为众生造一安泰之世。这首诗,抒写人世间之种种酸咸甘苦,于精神上,孤独而执著的蝴蝶,抱香而死的意愿,具有永恒的感动力,深具儒士之气象。
在道家文化对时间的诗化体验中,勘破有限的知性时间,从生命痛苦和心灵煎熬中超脱解放出来,进入无时间的逍遥,从而将异化之人生,转变为自由之人生。
在永恒无限的时间面前,个体的功名利禄、王霸雄图等一切努力,都将极其渺小、短暂、有限、无意义;人生的贫富贵贱、贤愚生死等一切困惑,都将在时间的冲刷下失去全部颜色,永远敌不过青春常在、生命长存的天地自然。
如:刘禹锡《西塞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在人世社会被时间践踏的遍体鳞伤时,宇宙自然却了无时间伤害的痕迹。山色依旧青青,河水依旧长流,当年英雄伟业,一去不复回返。
因此,苏轼《前赤壁赋》:“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勘破知性时间,进入无时间的逍遥。
又如:陶渊明《饮酒·其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啸傲知东轩,是隐居悠闲之乐的形象描绘。独饮菊花酒,是志趣高洁之喻的屈骚精神。《饮酒·结庐在人境》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知东轩即在此东篱内,东篱之下种有菊花。啸歌采菊,对菊饮酒,自是人生之至乐。“得此生”是说不为外物所役使,按照自己的心意自由地生活,即苏东坡所说的:“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以今日一日无事,便得今日之生。故为物所役者,即终日碌碌,岂非失此生也?”(《东坡题跋·题渊明诗》)
时间之流逝,被轻视地转化为一觞一觞美酒频频的生命形式,哀转化为乐。而一天之中时间的终结,则被精致地凝固为一幅万物安息的画面,悲慨转化为冲淡,得生命之大全大真,将异化的人生,转变为自由之人生。
五、生死:生命的执著勉励与纵浪大化
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生在世,种种离别,无一不令人神伤。然而世间最苦的并不是生离,而是死别。生离至少还有再见的希望,死别却再无对坐谈笑的可能。
魏晋南北朝时逢乱世,文学是典型的乱世文学。敏感的士人在战乱中感受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命运的难卜、祸福的无常,从而形成文学的悲剧性基调。即使贤如王羲之,尚不免有“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之叹:
《兰亭集序》(节选) 王羲之
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文中描绘了会稽兰亭的景致和王羲之等人集会的乐趣,抒发了作者盛事不常、“修短随化,终期于尽”的感叹:人的生命的长短由造化决定,最后都会归于死亡,就像那些美好的事情转瞬即逝一样。所以说,生命的逝去是件大事,这难道不叫人觉得痛惜吗?!
从二千多年前的悼亡诗之祖《诗经·绿衣》开始,面对生死问题,各类生死思考咏叹不绝:
妻妾悼亡词:写悼念亡妻深情的,文学史上有两篇词堪称“悼亡词双璧”,除了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就是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妻妾悼亡诗:元稹《离思五首·其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陆游《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亲友悼亡诗: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白居易《梦微之》:“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动物悼亡词: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草木悼亡诗:沈佺期说“一草一木栖神灵”。山川草木也是生命的存在,是诗人们伤晚悼红的对象与托物抒怀的象征。白居易《惜牡丹花》:“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李商隐《花下醉》:“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王士祯《灞桥柳》:“灞桥杨柳碧毵毵,曾送征人去汉南。今日攀条憔悴绝,树犹如此我何堪?”
荒寺古冢诗:张籍《山中古祠》:“春草空祠墓,荒林唯鸟飞。记年碑石在,经乱祭人稀。野鼠缘朱帐,阴尘盖画衣。近门潭水黑,时见宿龙归。”曹松《古冢》:“代远已难问,累累次古城。民田侵不尽,客路踏还平。作穴蛇分蛰,依冈鹿绕行。唯应风雨夕,鬼火出林明。”于鹄《登古城》:“独上闲城却下迟,秋山惨惨冢累累。当时还有登城者,荒草如今知是谁?”
死生为大,如何自处?“人固有一死”,是司马迁的生死观;“砍头不要紧”,是夏明翰的生死观;“人生自古谁无死”,是文天祥的生死观;“安死自靖,贞魂恒存”,是王夫之的生死观。此外,身处各个时代,诗人们以其坎坷的人生经历、独特的生活环境,还有各种独自的思考与体验:恐惧死亡、逃避死亡、正视死亡、解构死亡、超越死亡。
如:《悼亡诗·其一》 潘岳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情谁克让,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周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巢来,晨留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西晋潘岳《悼亡诗》是千古传诵的名篇,影响深远,从此“悼亡”两字不再是悼念死者的泛称,而成了悼念亡妻的特指。诗人送葬归来,沉哀入骨,苦不胜辞,诗的结尾希望自己能象庄子那样达观,做到齐生死鼓盆而歌。
如:《汉武帝于宫中宴西王母》 曹唐
鳌岫云低太一坛,武皇斋洁不胜欢。
长生碧字期观署,延寿丹泉许细看。
剑佩有声宫树静,星河无影禁花寒。
秋风袅袅月朗朗,玉女清歌一夜阑。
面对倍受压抑的人生理想和生命短暂的忧患意识,渴望通过虚幻仙界的长生神话,把空灵澄澈的仙境作为追求长生与实现个人价值的寄托,看成相对于纷繁芜杂的尘世的理想的审美对象,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如: 《拟挽歌辞三首》(节选) 陶渊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魏晋人侈尚清谈,多言生死。陶渊明真正勘破了生死,他不再是一个自叹生命短促的渺小的生灵,他具有与“大化”合一的身份和超越生死的眼光。他在《形影神·神释》诗结尾处说:“纵浪大化中,不忧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意思是说人生居天地之间如纵身大浪,沉浮无主,而自己却应以“不忧亦不惧”处之。对于生与死,他持一种极坦率的态度:“到了该死的时候就任其死去好了,何必再多所顾虑!”正如《归去来辞》结尾所说:“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如:《海棠》 苏轼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时光流逝、人生短暂,夜烧高烛、赏花天明,不甘沉沦、勉励生命。
如:《游山四首·其四》 陆游
古寺不来久,入门空叹嗟。僧亡犹见塔,树老已无花。
世事虽难料,吾生固有涯。殷勤一梳月,十里伴还家。
荒寺古冢,见证着生命的流逝、人生的空幻。渡荒陂野冢、看古刹夜月、抚风雨残碑、听悠悠钟声,可以唤醒梦中之梦、可以窥见身外之身、可以冲淡面对真实存在本体时的苍然之悲、可以消释时光流逝生命空幻的身世之感。
如:《泛海》 王阳明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王阳明贬谪为贵州龙场驿驿臣,赴任途中,为逃避刘瑾的暗杀,一路行踪不定,到了钱塘江做出投江自杀的假象,并留下绝命诗一首,骗过杀手搭上前往福建的商船。不料海上又遇大风暴,船只几乎倾覆。生死存亡之际,他写下了这首气势磅礴却又淡然洒脱的诗句,用穿越生死的恬淡接受人生中的任何艰难险阻。
所谓“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人生无常,何必太在意?!
六、主客二元:对立的有我与合一的无我
《人间词话·叁叁》 王国维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过”。“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王国维的“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揭示了诗歌中“物”与“我”的关系,本质上描述了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关系。“有我之境”揭示了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关系,“无我之境”则揭示了主客体二元合一的关系。
“有我之境”中,主客体处于二元对立的关系,诗人(主体)从日常的理性与经验世界中摆脱出来,以赤子之心观物,放弃了理性的生硬与意志的骄傲,放弃了人的自我中心的心态,花草禽鱼皆吾友,甚至山禽说我心中事。诗人采用“拟人化”乃至“人化”的手法,把自己的想象与情感投射于自然景物,构筑了诗歌中的“有我之境”的心灵境界。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过”,“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分别出自欧阳修的《蝶恋花》和秦观的《踏莎行》。
《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踏莎行·郴州旅舍》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诗人采取拟人化的手法,把自己的主观色彩和情感投射到“花”与“秋千”,“花”蕴含了诗人的相思之情,“秋千”又勾起了诗人的回忆和思念,让客观的“物”寄托了主观的“我”的情感。
杨基《天平山中》: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
顾况《小孤山》:古庙枫林江水边,寒鸦接饭雁横天。大孤山远小孤出,月照洞庭归客船。
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久为野客寻幽惯,细学何颙免兴孤。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宋公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与老夫。
千古诗人心,一脉仁心在。在诗人心中,山鸟山花都是他们的朋友,大小孤山、啾啾黄莺,就像热情的故友,一路相伴相送。
“无我之境”中,主客体处于合一的关系,诗人(主体)以道家齐物的视角,以自然的方式去看待自然的心态,以物观物,放弃人的自我本位,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化入自然,把人的视界转为自然的视界,化人的视听触嗅觉为大自然的视听触嗅觉。诗人采用“拟物化”乃至“物化”的手法,我的情感与自然景物感应,身与物化、神与天游,物我之间的界限渐渐由模糊而消解,构筑了诗歌中的“无我之境”的心灵境界。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分别出自陶渊明的《饮酒》和元好问的《颖亭留别》。
《饮酒·其五》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颖亭留别》 元好问
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
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诗人采取拟物化的手法,“我”的性灵融入山水本性,物化为“南山”与“白鸟”,达到“物”与“我”的相融和化境,同跳一个脉搏、同敲一个节奏,两个相同的生命,互相点头、默契微笑。这就是“无我之境”的生命哲学底蕴。
在王维的辋川世界中:
《终南别业》
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在陶渊明的桃花源里:
《怀古田舍》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志长勤。
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
虽未量岁功,既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
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张耒《福昌官舍》
小园寒尽雪成泥,堂角方池水接溪。
梦觉隔窗残月尽,五更春鸟满山啼。
苏东坡《惠崇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诗人们化身为终南山自在水云、松林间脉脉月光、山石上汩汩清泉、田野中勃勃青苗、残月下啾啾春鸟、江水里嬉戏晚鸭,与大自然构成一个深切的感应交流,以其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感应着宇宙天地间的内在生命律动,而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得以最自由的涌现。
这就是“无我之境”的灵性体验。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其一》(苏轼)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疑神?
文与可画竹子,彷佛自己就是竹子。就像韩幹画马,身作马形。这种物化的境界,也称为“陶然醉酡”诗境。
“物化”诗境的哲学思想渊源,来自于庄子梦蝶。
这个故事启迪我们:人对自我生命的固执,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