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九个月
盐湖城的伊丽莎白一家都是虔诚的摩门教徒,父亲是贷款掮客,家境很好。伊丽莎白14岁,是家中六兄妹的老二,和9岁的妹妹玛丽睡一张床。伊丽莎白五岁就开始学习竖琴,每天都会花几个小时练习。她是个恬静,害羞的小孩,最喜欢公主和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按伊丽莎白自己的说法,她是一个不能更普通的少女。
2002年伊丽莎白的外公病重,不治身亡。6月3日家人为他举行了葬礼。6月4日晚18:00,伊丽莎白一家八口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坐在一起吃晚餐。稍晚要去参加伊丽莎白学年结束的颁奖仪式,还没完全从外公过世的悲伤里恢复过来的大家都有点儿手忙脚乱。赶到学校时,果不其然迟到了。伊丽莎白得了好几个学业和体育方面的奖。仪式结束,一家人回家洗漱安寝。5日凌晨两点左右,伊丽莎白突然惊醒,一片黑暗中她耳边传来陌生男人的低语声,脖颈处有凉凉的东西,那是一把刀。“别出声,下床跟我走。不然我会杀了你和你全家。”
玛丽还睡得很沉,伊丽莎白不知道要怎么办,但她不想家人被杀。男人命令她从鞋柜里拿出鞋子,用刀逼着她走出了家门。
伊丽莎白的家位于瓦萨奇山脚下。男人带着伊丽莎白爬上陡峭的山峰,伊丽莎白偷偷观察,意识到他是当地的乞丐,深色头发,看上去很脏的灰白长胡须。以前伊丽莎白的母亲在路上给过他零钱,父亲还雇佣过他给家里修屋顶。他说自己叫伊曼纽尔。
“你干嘛要带我走?”伊丽莎白问。
“你是我的人质,晚点你就知道了。”男人没有再说更多,只是催她别磨蹭,继续向前。
妹妹玛丽一早就被吓醒了,她比姐姐更加害怕,决定装睡逃过歹徒绑架。等坏人带着伊丽莎白走出房间,玛丽犹豫着要去父母房间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悄悄溜下床,走到门口就又逃了回去——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还留在家里。这样纠结了近两小时,玛丽终于鼓起勇气去找父母。
艾德和露易丝不相信玛丽所说的,露易丝立刻打开了家中所有电灯,一间间房查看。厨房里她为了通风在窗上留的一道缝被谁拉开,遮挡小虫子的窗纱被割开了。露易丝尖叫痛哭,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被吵醒,艾德打电话报警。
伊曼纽尔用刀胁迫伊丽莎白摸黑在山上的小径前行,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翻越山顶,又继续往下去山的另一边。在一片树林之后的平地上,有一顶小小的帐篷,伊曼纽尔嘴里说出了奇怪的词“赫朴兹芭”,很快,平地那边有了回应。身着长袍的女人出来迎接,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给了伊丽莎白一个冷冰冰的拥抱。她命令伊丽莎白脱下红色的睡衣,她说如果伊丽莎白不愿意脱,伊曼纽尔可以帮忙。于是伊丽莎白边哭边脱了衣服,女人用一块海绵沾水,给坐在倒放的水桶上的伊丽莎白擦拭身体。伊丽莎白套上了和女人同样的长袍。
(帐篷还原图)
女人退出帐篷,伊曼纽尔进来,宣布伊丽莎白正式成为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尖叫,请求伊曼纽尔不要碰自己。她告诉伊曼纽尔自己甚至还没有来例假,根本不是大人。伊曼纽尔没有理会,把伊丽莎白的长袍撩起,强暴了她。
那个叫赫朴兹芭的女人和伊丽莎白整天待在帐篷里,伊曼纽尔白天出门去找食物。食不果腹对伊丽莎白而言是常态。
一天帐篷附近的树林里传来很多人走动的声音,还有人在喊着“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觉得那声音很像叔叔大卫,她暗自想着救她的人来了,有希望了。可是伊曼纽尔开口了:“你要是敢喊叫的话,我会立刻杀了你再去杀掉你全家。”伊丽莎白闭紧嘴,听着搜寻自己的人群渐渐远去,心又沉了下去。
还有一次直升机就在帐篷上方盘旋,伊丽莎白以为那是来找自己的。飞机的气流使得帐篷呼呼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出现。这又是一个幻象,因为直升机只是停留了一会儿就飞走了。
之后搜救队,直升机,外人都不再出现,伊丽莎白在帐篷和大树间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一段时间的大规模搜索都没有找到伊丽莎白,警方和媒体开始怀疑伊丽莎白被绑架是家庭成员作案。伊丽莎白的叔叔被要求参加测谎,报纸上各种关于兄弟阋墙导致报复行动的猜测,艾德和露易丝不得不数次在媒体露面,否认他们的家人是绑架犯。
赫朴兹芭不满意只有伊曼纽尔才能进城去逛,在她再三劝说下,伊曼纽尔总算同意带她和伊丽莎白一起出门去盐湖城。三个人都穿着米色长袍,戴头巾和面纱,脸上除了眼睛什么也露不出来。距离伊丽莎白被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的家人和警方到处张贴了有她照片的寻人启事,电视广播里都在播着有关她的新闻,即使如此,伊丽莎白跟着伊曼纽尔和赫朴兹芭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搭乘公车,去商店购物,也没有人怀疑。事实上,大多数路人都被她们奇怪的装束“吓跑”了,在犹他,人们知道对宗教人士需要敬畏。
伊曼纽尔带赫朴兹芭和伊丽莎白去摩门教徒组织的聚会。有几个女孩儿和伊丽莎白搭讪,在她们问出任何问题前,伊曼纽尔把伊丽莎白拉走了。全程伊丽莎白没有说一句话,伊曼纽尔试图向聚会组织者宣讲自己理解的教义,很快两人起了争执,组织者要求伊曼纽尔立刻消失。
日后接受记者采访时,组织者哭了。他当时不知道伊丽莎白的身份,只是和她说应该早点离开伊曼纽尔。如果他那天干预了,也许伊丽莎白就能得救。
眼看三个月过去,冬天来临的话,四处透风的帐篷会很难住,伊曼纽尔打算搬去温暖的加州。这天他和赫朴兹芭还有伊丽莎白到盐湖城的图书馆去查阅加州的资料。有一个男人走上前来,自称是刑警。他接到匿名报警电话,怀疑伊丽莎白很可能是最近警方在寻找的一名被绑少女,请她摘下面纱。伊丽莎白的心都要跳出胸膛,她也许就要得救了!这时伊曼纽尔的手在桌下按住了她的腿,镇定地向警察解释伊丽莎白是他的女儿奥古斯汀,他们的教义不允许年轻女孩的脸被陌生男人看。他还说:“警探,如果她是你们要找的人,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坐在这里呢?”
没有搜查许可的警探只得走开了。伊曼纽尔等他消失在视线外,就马上带着赫朴兹芭和伊丽莎白一起逃出了图书馆。
9月底伊曼纽尔筹够路费,三个人买了灰狗巴士车票前去圣地亚哥。他们总在游牧人聚居的营地过夜,行踪不定,也没有固定的朋友。
这段时间警方的首要嫌犯是曾在伊丽莎白家工作过的建筑工理查德。他一直是伊丽莎白家此前失窃珠宝和财物的嫌疑人,因此警方认为他很可能也是绑架伊丽莎白的罪犯。警探对他进行了严厉的问讯,理查德再三否认,脑动脉瘤因情绪激动爆裂,两天后他就死在了医院。
10月伊丽莎白的父亲艾德从小女儿玛丽口中听到她怀疑的嫌犯的身份。自从伊丽莎白失踪,玛丽每天都在努力回想6月5日凌晨她听到的声音,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家人不想给九岁的小孩太大压力,从不会主动谈起伊丽莎白被绑的细节,希望有一天她能想到有关的细节。
玛丽觉得绑走姐姐的人的声音很熟悉,很像是曾经给家里修屋顶的那人。妈妈露易丝带所有小孩去买衣服的时候,在商场门口见到的他,露易丝给了他5块钱,他还问露易丝能不能给他找份工作。这样爸爸艾德提出他可以给家里帮忙修修屋顶,捡一下水槽里的树叶什么的。他只做了一天,后来再也没来。
艾德记得这个人,他说自己是伊曼纽尔,这也是艾德对他唯一的了解了。艾德请了画像专家来家,家里所有人都回忆他们印象中的伊曼纽尔,画像专家据此画出素描。警方对玛丽在几个月后提出的嫌疑人存疑:伊曼纽尔满打满算也就在艾德家工作了一天,而玛丽听到绑匪说的,也不过压低嗓子的短短几句话而已。凭玛丽说的好像是那个人,就对他开始调查和通缉,警方不能如此莽撞。
2003年2月,伊丽莎白被绑架八个多月。绝望的时候露易丝问家人是不是该为伊丽莎白举行告别仪式。几乎没有被绑架的受害人在数月之后还能存活。可是哭完之后还要继续坚持下去,相信伊丽莎白会有回家的一天。警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线索了,他们终于同意把伊曼纽尔的素描提供给拉里金的访谈和全美通缉要犯节目。很快,伊曼纽尔的妹妹打进全美通缉要犯的热线,称画像和自己的哥哥米切尔很像。随后她向节目和警方提供了米切尔的照片。
米切尔1958年生于盐湖城的摩门家庭,父亲是一名社工。米切尔受到的家庭教育与常人不同,他的父亲为了让他了解性,反复让他观看医学杂志上的各种生殖器照片。米切尔16岁时因为向一名儿童暴露下体被关进青少年看守所。
19岁时米切尔和16岁的凯伦结婚,后来有了两个孩子。离婚后凯伦取得孩子的抚养权,而米切尔选择带着孩子偷偷逃到新罕布什尔,在那里藏了两年。之后米切尔再婚,又生了两个孩子。二婚妻子黛比忍受不了米切尔对自己家暴,还猥亵自己前一次婚姻的女儿,提出离婚。
米切尔和黛比离婚手续完成当天与万达结婚。万达也有婚史,带着六个孩子,她和米切尔都是摩门教堂的狂热信徒,日后米切尔声称是上帝的先遣,改称自己伊曼纽尔,又叫万达赫普兹芭。教堂以此将他俩除名。伊曼纽尔和赫普兹芭自此开始了沿街乞讨顺便布道的生活。
最关键的是,面对警方,米切尔的妹妹妹夫,前妻,现任妻子万达的亲人都说米切尔绝对像是能犯下绑架案的歹徒。
2月12日伊曼纽尔外出弄吃的,一走就是一周,赫朴兹芭和伊丽莎白又渴又饿,直到三天后下了大雨,她们总算喝了些水。再过几天伊曼纽尔总算出现了,还带回了一些肯德基的剩餐。赫朴兹芭和伊丽莎白勉强支撑身体,吃下了许久以来的第一顿饭。
那次伊曼纽尔因为去教堂行窃被捕,他告诉警察自己叫伊曼纽尔。因为无钱交保,他在看守所里关了六天,才轮到上庭。等他承认罪行并保证永不再犯,也就被当庭释放了。
伊曼纽尔突然提出要再搬“家”,去纽约,波士顿或者费城。伊丽莎白明白离家乡盐湖城越远,自己得救的希望就越渺茫。她想努力一次,谄媚地向伊曼纽尔提议搬回盐湖城。伊曼纽尔居然同意了。他们没有穿长袍戴面纱,而是打扮得像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伊丽莎白被要求戴上了老太太银灰色的假发。三人本想沿路搭车,可是人烟稀少,他们不得不穿越沙漠,荒芜的公路。
3月12日,伊曼纽尔,赫普兹芭,伊丽莎白回到离盐湖城市中心18英里的卫星城桑迪。他们一出现在桑迪市街头,就被两位市民注意到了。他们看过全美通缉要犯的节目,见过嫌疑人画像和后来公布的照片,更对失踪的伊丽莎白印象颇深。警方接到报案派出了三辆警车赶到,将伊曼纽尔三人团团围住。
警察分别对三人问话,伊丽莎白惊魂未定,仍旧不发一言,伊曼纽尔则坚持伊丽莎白就是自己的女儿,而赫普兹芭是他后娶的妻子。伊曼纽尔,赫普兹芭和伊丽莎白被押上三辆警车带到警局,整整45分钟,伊丽莎白还是说自己不是伊丽莎白。警察明白她内心的恐惧,换了问法:“你只需要回答你是不是伊丽莎白,是或不是。”她的回答是:“ThouSaith.”
伊丽莎白坐在警局问询室的座椅上,突然门开了,爸爸艾德就站在那儿。有一两分钟,伊丽莎白还是呆呆的,直到艾德冲上来紧紧抱住女儿,她才终于回了魂,父女两抱头痛哭,九个月炼狱一般的日子到今天就结束了。
伊丽莎白再见到伊曼纽尔/米切尔已是七年之后。对米切尔的审判一拖再拖,他的辩护律师使出了嫌犯精神不正常的手段,心理医生多次对米切尔进行测试才做出他神智正常,能够也应当受审的结论。
(伊丽莎白和父母出席布什总统签发2003年儿童保护法令的仪式)
伊丽莎白是个大姑娘了,她读完了高中,进入大学竖琴专业,参加教堂活动去了巴黎,还在那里认识了来自苏格兰的马修。她在法庭上详实描述了自己被绑架,性侵,被迫流浪的九个月。
让伊丽莎白坚强勇敢放下过去的,是妈妈露易丝的话:“你要过得开心。如果你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走不出来,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就只是让米切尔偷走你更久的人生。不要让他得逞,他不值得你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你过你自己的生活,过得幸福,剩下的交给上帝。”
2010年12月,米切尔被判绑架及性侵罪名成立,处终身监禁。万达以指证米切尔换取减刑,获刑15年。
2012年伊丽莎白与马修成婚,如今他们有三个子女。伊丽莎白积极为失踪人口奔走,是犯罪纪实节目的现场主持。
(题外话:2019年伊丽莎白的父亲艾德宣布出柜并退出摩门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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