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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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十九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这一朵紫色的小花

留着爱情的箭疤

让它那灵液的力量

伸进她眸子的中央

当他看见她的时光

让她显出庄严妙相

如同金星照亮天

让他向她婉转求情

—— 莎士比亚 《仲夏夜之梦》

百灵鸟的婉转歌声把我唤醒,睁开眼睛,天刚蒙蒙亮,平时最早起床的阿孜古丽婶婶,娜西卜婶婶都在睡觉,从天窗透进来的晨曦令我头脑清醒,睡意全无。我轻轻地穿好衣服,推开门,好香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氧多负离子,混合着花草的香味,泥土的香味,吸入肺中令人精神一振。虽然是夏季,却也凉气沁人,好像中原的初秋。我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一直想做,却总是贪睡起晚错过时间的事——搜集玫瑰花上的露水!

想起用玫瑰花露水做的茶和咖啡,想起用玫瑰花做的玫瑰花酱,我有点陶醉地闭上眼睛,说了一声“耶”!

我从橱柜拿了一个西域风格小瓷茶壶走了出去,香阵袭来,我难以招架,一到吾拉木丁的小花园就醉了。清晨开放的胭脂花,牵牛花,合欢花,展现出她们一天中最妖娆的姿态,各种颜色的玫瑰、月季含露绽放,娇艳欲滴……太阳的热气缓缓地在大气中循环加热,太阳从东边山顶喷薄而出,一霎时,如同一个巨大的色彩艳丽的红纱巾漂浮在天空,地上的景色也被这种红宝石一样的光芒笼罩着。

我幻想自己会飞,会魔术,能够变出美丽的衣裙,能够变出美丽的首饰。我唱着歌,旋转着,找到香味浓厚的玫瑰,就握着花柄,对着茶壶口,轻轻地晃动,花瓣花蕊的露水就随着晃动洒入壶中。

几只翠绿色,金黄色的小鸟在树枝,花间跳跃,歌唱,我幻想自己能够听懂鸟的话,还煞有介事地跟它们说话,正“得意忘形”……

“不许你摧残我的花!”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一转身,只见吾拉木丁站在我眼前,一脸冰霜。这几天,他几乎隐形,似乎只在吃饭的时间见过一两次,全程他也是只吃饭不说话,如同空气。

然而,我却从来不会把他当空气,心里时不时的想起他,想找他聊天,想从别人打听他的情况,可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吾拉木丁,你怎么起床这么早?”我转移话题说。

“我每天起床早,没有为什么。”他冷冷地说。

“吾拉木丁,如果有忘忧草送给你,你可以对我微笑吗?”我望着他的眼睛说。

“即使有忘忧草,含笑花,我也不会笑。我是谁,你又是谁?人生本就虚空。”他幽幽地说。

“下一次,我会送给你很多忘忧草,含笑花,就是不信,看能不能让你开心。”我心里的琴弦被轻轻地拨动了,刚才我引用忘忧草,含笑花的典故,他竟然听懂了。一个在如此遥远,偏僻,甚至经常没电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竟然有人能和我在文学的层面交流,这令我又诧异,又惊喜,还有感动,就是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我喜欢做有趣,快乐的事,吃过玫瑰花酱吗?上次,一个云南白族的公主用大马士革玫瑰做了玫瑰花酱,那香味,真让人难忘,”我停顿一下,又解释说,“她真的是公主,她的爷爷以前是她们部落的首领,吾拉木丁,有时候,做一件小小的事,却能让别人快乐,不是吗?我想用你这里的玫瑰,做一点点玫瑰花酱,可以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嘿嘿嘿”眼前的少年像中了魔法一样,突然前仰后合,笑个不停,他的笑声像孩子似的……笑得眼角出了鱼尾纹,我愣住了,想陪他笑,却挤不出一丝笑意。

他方才的一身寒冰都被这通笑震碎了一地,他的脸红而泛光,如同油画里肤色粉嫩的天使。

突然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命令的口吻说:“闭上眼睛!”

我像被下了咒语似的,顺从地闭上眼睛,突然耳边“呼”的一下,身子瞬间失重,睁开眼睛,却在他的怀中,他瘦却有力的双臂把“公主抱”了。

“不许睁眼!”他命令说。

他的气息沉重起来,他的脚步在移动,风在树林穿梭的声音,溪水的潺潺,鸟的奏鸣曲……大约五六分钟,我闻到浓浓的玫瑰香,这种香如同来自天国的音乐,被这种香气充满,我的灵魂变得有力而且轻盈,很轻易地挣脱了地心引力,飞到了梦一样的天堂。他把我放下来,喘着气,额头渗着汗。

是玫瑰花,全是红玫瑰,大小,花型都是最适中,如同身材秾纤适度的模特儿,再挑剔的鉴赏家都会被这种秾纤适度所折服。

尤其是香味,这种浓浓的香氛我第一次接触到。如同有一团火在我胸中一下子燃烧起来,我迫不及待地采集起花露水了。

得到吾拉木丁的许可,我采集了满满一壶花露水,又摘了一束准备做玫瑰花酱的玫瑰。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不准告诉别人,”吾拉木丁的深情恢复正常,脸又冻成了冰块儿。

“伽玛丁也是别人吗?”我随口问。

“不要试探我!”他声音低沉地说。

我的脸一热,尴尬地笑了笑,被他看穿心思了……

游走的思绪把我带到了萝拉和米尔扎的悲剧往事,本来还想“试探”他一下,但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我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只是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阵酸涩,他还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吗?他是不是经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着爸爸妈妈长的样子? 他是不是很想很想让自己的爸爸妈妈听到自己叫“爸爸”,“妈妈”? 他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尝够了“孤独”的滋味?

我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走着,树林里我们的脚步声,一声声都是那么清晰……

回到蓝盖力,阿孜古丽婶婶和娜西卜婶婶都去干活了,伽玛丁,夏木西丁,阿西娅刚刚起床。

“伽玛丁,我来做奶茶!”我对正准备洗梳的伽玛丁说。

“今天咋起床这么早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说。

“瞧好吧! 我今天做不一样的奶茶!”

夏木西丁从马厩回来,洗完手,坐在炕上哼着小曲儿。

对于做奶茶这种活,我已经很娴熟了。很快做好了一壶奶茶 夏木西丁在炕上铺好餐布,阿西娅拿出碗筷摆好,伽玛丁进来,拿出馕饼,掰开,放在餐布上。

我给每个人倒奶茶,最后给自己倒。

不出所料,很快,他们每个人都发出了赞叹声。

“莱丽古丽,我们每个人都爱死你了,怎么办呢?跟我结婚吧!”夏木西丁大胆地,毫不掩饰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炙热。

“哥哥,妈妈都说了,你不配!”小妹妹阿西娅说。

听着阿西娅稚嫩的声音,我“噗嗤”笑了,说:“别开玩笑了,大清早的” 当然,他们是不懂开不开玩笑和“大清早”有什么关系的。这算是我们中原的一种“迷信”。

伽玛丁也奚落了夏木西丁几句,在略显文气的弟弟面前,这位哥哥简直就像“孙猴子”,喝个早茶也不老实,一会儿开个玩笑,一会扮个鬼脸……

伽玛丁挨近我坐,目光含情脉脉,喝着玫瑰花奶茶,他的声音更加动听了,如同此时的奶茶,香味,丝滑度都是最完美的搭配。

“莱丽,我是茶叶,你是奶,我们搭配,才能成为奶茶,”伽玛丁说,“有你的日子我太幸福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祈祷,让我们朝朝暮暮,永远不要分开。”

“伽玛丁,你的普通话越来越好了!”我常用的转移话题法又来了,接着说,“连我说话的强调,措辞你都学会了,快叫老师吧!”

伽玛丁笑着甩了一下头,说:“我要叫你宝贝,亲爱的,而不是老师!”

蓝盖力褐色的墙壁,波斯地毯的花色,塔吉克刺绣的图案,蜂蜜一样甜的塔吉克语,伽玛丁和他家人的善良淳朴,这一切都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在他们家觉得舒适,温馨,安心,如同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那种安全感,从来不用担心被赶走,从来不用担心刮风下雨,从来不用去刻意讨好某个人。

“伽玛丁,我准备做玫瑰花酱,今天早上我在吾拉木丁花园里采了玫瑰花。”

他们的表情都变了,错愕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集中。

“吾拉木丁从来不允许别人摘花的,”伽玛丁说,“他对你太特别了!”

我品出了伽玛丁话语里的醋味,然而不予理会,接着说:“玫瑰花酱要时间长,最少一个月吧!不过我看了,家里没有白糖,如果有蜂蜜就更好了。”

夏木西丁接上我的话说:“放心,我帮你找。那个做好肯定特别好吃!”

到傍晚,夏木西丁果然找到白糖和一点点蜂蜜,虽然不多,但也是够用了……

我便用白族公主教我的方法做起了玫瑰花酱…在红彤彤的炉火光里,玫瑰花的香氛散布在每一个角落里,昏黄的灯光中,老人的脸多么慈祥,小伙多么英俊,小孩子多么可爱,这气氛——温馨而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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