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芳(陕西省)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做手工挂面。入冬后,在暖阳下,小院里那细细的、长长的、悠悠的挂面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地从木架上垂下来,印在我的脑海里,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家里生活条件差,粮食紧缺,父亲把生产队分的苜蓿地产的小麦,淘洗、晾干,在石磨上磨成面粉,用祖辈们口口相传的、最为传统的制作工艺做成挂面,那可是当时的奢侈品。过年走亲访友、为老人祝寿、家添新丁,都离不开手工挂面。吃挂面的寓意是:祝福长寿平安。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在炕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中午,母亲放工回来摸摸我的头,轻声问到:娃,想吃点啥?我用手揉着惺忪的眼睛,瞅瞅地上的大木箱。母亲明白了,“吱呀”一声打开木箱盖子,抽出一小撮细细的挂面。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稀汤挂面出现在我面前,上面飘着白花花的葱、黄黄的姜丝、红红的辣椒。母亲亲切地说:趁热吃吧,吃了睡一觉就好了!那窜人的香味,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味蕾,端起碗挑起几支挂面,“哧溜”一下吸到嘴里。挂面劲道爽滑,几筷头下肚,再喝完酸辣汤,我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睡一觉,浑身轻松多了。下午,我又活蹦乱跳地上学去了。母亲笑着说:就是想吃一碗挂面了!如此美味的挂面,做起来工序十分复杂,用农村人的话说:那是个熬人的营生。可父亲不怕吃苦,晚上备好面粉和食用盐,凌晨三点起来开始和面、醒面、切面、搓大条、搓二条、盘条、上竹棍、阴条、分竹棍、再阴条、出竹棍、上大架、拉面、晾晒、切面、包装,十几道工序全部完成,需要20多个小时。而且,所有工序全靠两只手,一点都不能马虎。和面软硬适中,放盐要根据天气温度来决定。父亲总结出“晴九阴十三”的盐量,就是说100斤面粉,在天晴气温高时用9两盐,阴天过于冷时用13两盐。醒面的时间同样要把控得当,时间短,面拉不开;时间长,面瘫在槽里,拉不均称。拉面的力在两个胳膊和手上,要张弛有度,从开始的四、五十公分,要拉到2米多长,就需要技巧,没有三年的功夫,是掌握不好这分寸的,只有用心拿捏,才能做出均匀、光洁、耐煮、下到锅里面汤不混的挂面。小时候,我常常早晨起来,看到父亲的身影在门口出出进进,在凳子上上上下下,在面架间来来往往。木架上垂直插着一排排竹棍,父亲一会儿走到这架前,用两根竹棍分开面捋一捋,一会儿走到那架前,握着竹棍把面往下拉一拉,一架架面经过父亲反复操作,由上往下越来越细,越来越长,越来越均匀,像一缕缕银丝晃动,如一波波湖水泛起微澜,煞是好看!这时,父亲眯起眼睛,蹲在核桃树下一边抽旱烟,一边欣赏他亲手缔造的杰作。过完一把烟瘾,父亲站起来捶捶腰,收拾做挂面的面槽、瓷盆……嘴里哼起小调。挂面在院子里经过阳光的沐浴,拥有了独特的麦香味和阳光的味道。干了,白生生、顺溜溜的倒挂下来,像瀑布、像等待检阅的队伍。接着,父亲一个竹棍一个竹棍挑下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到案板上,让面回回“性”,过半个小时,切成一尺长、齐刷刷的等份,用麻绳一把一把扎起来,摆放在箱子里。到了腊月时节,四邻八乡的熟人闻讯,赶来用麦子换挂面,或背来麦子让父亲替他们做挂面,父亲从不推辞,他凭借一技之长,赢得了乡亲们的信任和爱戴。父亲给我家做好的挂面装箱,留着正月走亲戚,竹棍上的挂卷就成了我们的美食,剥下来,像白白胖胖的蚕茧。冬天冷,母亲隔三差五炒点红萝卜、蒜苗煮挂卷吃,或着做成糁子面,那可是人间美味佳肴。放学了,我冻得清鼻直流,回到家里,端起一碗糁子面吃一口,浑身立马热起来;再仔细咀嚼,那挂卷的咸香、糁子的甜香、蔬菜的鲜香混合在嘴里,滑入喉咙,浸入我的五脏六腑,那种绵延,既有黄土的味道,亦有青草的味道。一碗下肚,回味无穷,身心温暖。后来,父亲当村上的党支部书记,带领全村人做手工挂面。我家可热闹了,天天有人来拜师学艺,父亲不厌其烦,手把手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教。也有人请父亲到家里作指导,父亲东家出西家进,忙得不亦乐乎。不几年,一家带一户,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做挂面了,房前屋后,银丝摇曳,如烟似雾。走到村口,就能闻到挂面的清香、家的味道。随着市场经济的变化,大家齐动手做挂面,用辛勤和汗水、坚强和智慧,光荣而尊贵地富裕起来了。我们村的手工挂面出了名,在齐家寨古镇成了“紧俏货”。手工挂面火了,我们村红了!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机械化进程地发展,机器挂面代替了手工挂面,老一辈人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手工挂面一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近几年,市场上传统手工挂面又一次焕发生机,以其历史悠久、工艺独特、绿色环保而备受人们青睐。我在吃挂面的同时,回忆起家乡,回忆起父亲做挂面的情景。
作者简介
李会芳,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炎黄文学社签约作者。多篇论文获国家学术论文优秀奖,有文学作品在报刊发表并获奖。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