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霞】马 勇

作者/李彩霞

马  勇

马勇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我也记得，不说真名了，怕悲伤。那天是个好日子，但是对马勇来说，却不是。

天上飘着轻柔的小雪花，漫不经心地落着，我站在住院部八楼的窗前，看着一队队的婚车缓慢地驶过。快过年了，结婚的人特别多。我弟弟来看我们，说路上好挤条条路上都塞满了婚车。今天是个好日子！老陈看上去也不错，比往常轻松，于是我也轻松了许多。他伤着腿在这里住了些日子了。

晚上，收拾停当，我给老陈读书听，大概是9:00钟的样子，走廊里突然传出了吵杂的推着车子的声音，家人，医生，护士的声音，还有躺在车子上的哀嚎。不用出去看，在这里住久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又来了病人。不一会儿，我们住的这个单间里就有护士进来，收拾另外的一张床，麻利地铺上了洁白的单子，套好了被子，床头贴上了名字：我清晰地看见马勇、男、32岁。

这会儿他应该是被推进了手术室。紧接着他媳妇儿来了，抱着厚厚的花棉被。我很少见那么厚的棉被，大概有10斤重的棉被，她环视了一下房间，然后把棉被直接扔到地上。房间小也的确是没有放棉被的地方。我注意那棉被非常脏，黑黑的被头，上面的污渍泛着油亮的光，这是要用多久才能用成这样？记得有一年回老家在我舅爷爷家见过这样的被子。这媳妇儿一看就是农村人，黄黄的脸上有太阳暴晒而留下的各种斑点，水质不好形成的花花牙，矮矮的个子胖墩墩的身材，不多的头发贴在满是愁容的脸上，盖住了额头。她的目光游离着，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我知道现在我帮不上她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家来了很多的人，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有他的工友们。站在门口的走廊里议论纷纷的。听得出这个叫马勇的受伤原因的一二，他应该是在私企或小作坊炼油厂工作，今日夜班，天黑路滑的不知怎么从矿石山运输带上摔下来了，我对他作业的工作缺乏常识，最终我也没有问他具体是怎么摔成这样的。

三个小时以后马勇被推出了手术室，这时候他很安静，麻药没有过，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床上，他的两条腿都骨折了，都打着厚厚的石膏，有一条腿被吊起来。这下就算稳定下来，亲戚朋友说些安慰的话也都陆续离去。里面有个有头有脸的人据说是马勇的二哥，是他帮忙联系的医院。他的脸上带着无奈带着多多少少的埋怨。嘱咐了弟妹几句也回去了。

这顿折腾后已是凌晨两点多，在医院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是没有病痛也是别想安稳地睡觉的。也就是那时起，我得了失眠。也得到了锻炼，别管什么样的环境，别管有没有床，有没有枕头，只要允许睡的时候就一定会睡着。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永远不会一觉到天亮，一定是一惊一乍的突然就醒了。又慢慢地睡下……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马勇的媳妇儿，可以买菜票饭票，可以就在楼上打饭，到饭点会有送饭的车子来。然后我主动带她去买饭票。马勇也醒了，护士忙着测体温打点滴，开始了这一天的正常。谁也不会知道明天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马勇一定是不知道昨天的那个别人的好日子自己会受伤，今天会在医院里。望着两条粉碎性骨折了的腿，他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分的悲伤。夫妻俩没有对话，只是默默相守着，媳妇应该是很疼他。

午饭前，马勇的妹妹带着孩子带着吃的来了。他们家都住邯郸县茶棚，来邯郸几十年了，我才知道有这么个村镇。马勇的妹妹也是个小个子，嫂子是圆圆脸，她是长长脸和马勇像，我这时候才注意看马勇和妹妹，都是小眼睛小长脸，黑黄的肤色都不好看。妹妹的孩子像舅舅，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熟了后他拿我的书看，我有些惊讶，我说小朋友你几岁啦，他说10岁啦上四年级了，怪不得会看书了，个子也是太小了，妈妈说只吃桃，不爱吃饭。家里有桃园，有大棚种蘑菇。

妹妹来了以后就没有离开哥哥床前，拉着哥哥的手，轻语地说着话，马勇也露出了微微的笑，那孩子也懂事，依偎在舅舅的床边，眼睛盯着舅舅乖乖地默不作声，她们的微笑、她们的眼神、她们的小动作，在那一天，让我看到了人世间最温馨的暖，最浓的亲情，最有质感的画面！让我懂得爱与社会地位无关，与贫穷无关，与颜值更无关……以后的很多日子里，妹妹常来，灿烂温情的笑，跑前忙后的帮扶，骨子里的善良，让她演绎出了最令人羡慕的血浓于水的人间美好。

时间长了妹妹与我也熟了，有一天给我拿来了一大筐的蘑菇，开着三马子来的，也给医生了一筐。我在那儿陪老陈，蘑菇也是没法吃的也吃不了多少的。我说不要，她坚持要让我拿着。没办法，我只好让弟弟骑车拿回家。这份情意也是让我铭记于心！

马勇的二哥也偶尔会来，二哥光鲜，西服领带的 ，在市委工作，板着脸，他们家人看上去有些怕他。他不张扬话不多却让人慌张。听得出他看不上弟弟的没有出息，看不上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窝囊。不过他弟弟的事他应该也是管的。其实他与家人比真的是算不上优越的，他的优越我不喜欢。

陪护没有那么紧张的时候，我会给老陈读书，那个时候爱看读者文摘，每天都读，马勇也爱听，每到安静下来马勇就会说嫂子读书给我们听吧，我就拿起书坐在老陈旁边轻轻的诵读。他们在这诵读中，有的时候会直瞪瞪地瞪着眼睛，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安静地睡着……

马勇这家人一直让我记着，分手时还留了电话，他有请我以后去他家玩，去妹妹家吃桃。一晃20年了，也没有去过，电话也早就没有了。夏天桃子熟了的时候，街上卖桃子的老人会说自己家的桃子是茶棚的，甜！我懂茶棚人的甜，懂马勇家的甜，现在日子越来越好，马勇家的日子也一定是越来越甜了。

作者简介：李彩霞，原河北邯郸黄粱梦梦圆中学教师。喜欢文字喜欢手工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