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努斯所看见的

一

凌晨三点或四点，我习惯性起身

揿亮书房台灯，会发现

餐厅的灯已经先于我亮着，好像

暗夜的一只白琴键无声亮起；

甚至更早，时间总会精确地对应于

他校看的书稿的某个页码。

现在，从对面楼某个窗口望过来

是两只白琴键；或者，从更远处望过来

是两只小小的白琴键，相邻

但不交一言。假如我

为了精确地使用某个词

去查百度汉语，然后在某个辨析词义的长帖中

迷失良久，结果还是要起身

从书架上抽下《汉语大词典》，

我会听见鼾声从某处传来，时断时续，

而餐厅的灯已经关掉，先于

我的困意：两只琴键现在是一明一暗

而不交一言。我有可能被另一个词困扰

而醒着；他也可能突然起身

而开始劳作：两只小小的白琴键

就足以合奏出拒绝破译的

摩斯电码，好像宿命，

又好像我们血液中那些秘密力量，

不交一言，在暗夜

兴之所至地明灭。

二

她做的馅饼才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但我们的赞美

不能轻易发出，否则她每次进城

都会把揉好的面团、喂好的肉馅

和一把择好的新鲜韭菜

从小车里掏出，一样样

甩在餐桌上。上次他来省亲

觉得心满意足：连吃了我妈三顿馅饼！

我说：这有什么，

我们已经吃了半年了！所以我猜

她现在应该是在包饺子，

让面团和肉馅诉诸清晨的

另一个文体：刀和案板的撞击声

透过墙壁传来，沉闷得

有点不真实，仿佛急就章的英雄双行

必须在半小时内完成：其价值

在且仅在于对紧张的炫示中。

我就缺乏这样的气魄，受不了

任何噪音和粗糙的美学

而醉心于雕琢，醉心于所有

苦涩的滋味，愁死个人：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慢性子！

不好说是不是她天才的迅捷

娩出了我的滞重，但我们其实都

醉心于秩序，而且带有一种

显而易见的强硬。

2021.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