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蒜和杏

梁东方

麦收前后，山前平原上的气候会发生一系列显著的变化。雾霾会因为强烈的对流而消散，焚风效应中的阳光照射会使白天的气温一直走高到40度，一年里也难以见到一次的草原上万马奔腾一样的云，驰骋在蔚蓝的天空……

在这样的气候特征里，便到了又一拨大规模的农作物收获期，它们是蒜和杏。蒜和杏一起在麦收之前成熟、上市。每年如此，今年依旧。年复一年，蒜和杏上市了，就是季节已经到了标准的夏天，虽然酷暑已经不远，但是一早一晚还凉爽，即便中午阳光灼热，只要有阴凉也就能成功躲避。卖蒜的一般都是自产自销的农民，用货车拉了蒜直接到城区的早市上售卖，蒜上带着潮湿的泥土，蒜杆蒜叶还都是绿绿的新鲜样子，重新栽到土里还能接着生长。

新蒜上市，甜杏下来了，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总会在城市里的人们之中形成一种消息链条，发现和传递的源头就是市场的摊位，是卖蒜的货车和卖杏的三轮。

现在要一辫子蒜的人少了，从卖家的角度上说，一棵一棵的蒜编起来很麻烦；从买家的角度上说，已经很少有人能住在平房院子里了，再不能像世世代代的习惯中那样将一辫子蒜挂在门前窗外的墙上；这样一辫子蒜回去也没有地方挂，不如直接绞了蒜茎，只用塑料袋子装着蒜头，产生的垃圾少，来得方便。所以卖蒜的人的现场劳动就成了用剪子绞下蒜头来装袋，自然是买家明确说买哪一堆儿了并且要求绞下蒜头来才开始剪，可架不住买蒜的人多，而每一堆儿的蒜头一般都是四十个，那绞起来是需要一阵子手忙脚乱的。

买蒜，不管是买一辫子蒜，还是买一堆成捆的蒜买了以后人家再给把蒜头绞下来，都会一下买很多头，显然是当下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吃不了的很多头。所以这样买蒜就是居家过日子为未来打算的买蒜，是计算着可以吃上整个夏天乃至秋天冬天的蒜。

买蒜是对自己的未来的定居生活，乃至对自己未来一段时间里的人生稳定性的信心的表现。尽管这样的信心自己都未必明了，但是在买蒜的过程中已经是一种不言而喻、不证自明。

蒜的味道弥漫在早市上，弥漫在自行车、电动车前筐后架上带着一兜一兜的蒜的人周围。那种浓郁的蒜的刺激性味道随着你的自行车电动车，随着你的购物小拉车穿过菜市场，被带上街头，被带上公交车，被带到家里，便是这个季节的生活情景中平常寻常却又绝对有时序特点的一幕。

与之类似的是街头卖杏买杏的景象。杏在这个季节里黄熟，有的黄有的红，有的半黄半红；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半大不小。不管什么品种都是只有这个季节才会有的水果，都是麦收前后一段时间里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杏的颜色、杏的酸甜味道和没有毛茸茸的扎手的柔和表皮，都是人们喜欢杏的理由；更大的理由却是它是这个季节里成熟的有限的几种水果中重要的一种，其他的就只有桑葚，还有些晚熟的草莓。

杏的产地不同，户外棚内的栽种方式不同，品种不同，上市的时间就有了先后之别。本地杏大规模上市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因为采摘下来的售卖期很短就会迅速腐烂，所以总是会使杏的价格抵达谷底。其后杏会重新变得少见，同时这也使从麦收前开始的杏季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延续到麦收之中，使黄杏的酸甜滋味与麦子扎人的热热的香气混合起来，成为共同的季节记忆。

麦收之前很想再有一次大地骑车漫游的经历，在黄了的麦子还没有被割倒的时候。那时候会看到长在地里的蒜，会看到挂在枝头的杏。当你只能在市场看到果实和蔬菜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远离了有根的生活，远离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乐趣和享受：与万物一起生长、和草木一起度过时光。这种一起生长、一起度过必须是以互相看见、互相息息相关为充分必要条件的，没有见面，没有凝望，没有触摸，不算。

所以一定要去大地上看看正在生长着的蒜，一定要去果园里看看挂满枝头的杏。顺带着也就看见了黑紫色的桑葚，看见了红红的草莓，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麦田，看见了我们其实是生活在大地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