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寒凝：血脉传承 （【家门】征文）

姥爷

血脉传承 

文/崔寒凝

武装部发的新军装散发出淡淡的樟脑球的味道。我迫不及待试穿，像模像样地敬礼。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体会到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那是2012年的冬天，我从河北省河间市出发，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激动中，我仿佛听见热血流动的声音。

在父母送我出门的那一刻，我回了头。我的目光落在门框上，心里抽了一下。

门框上凹凸不平，棱角也被磨得不再分明。小时候，姥爷就是在这门后教我认字的。

姥爷教我的第一个词，是“军人”。

70年前，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姥爷和战友们跨过鸭绿江，到达朝鲜。

一个夜里，天空黑暗得看不见星光。姥爷在草丛里躲藏，担负潜伏哨任务。天边渐渐传来轰鸣声，一颗颗炮弹在远处炸响，瞬间点亮夜空。

“是燃烧弹！”姥爷心里这样想。燃烧弹的爆炸点越来越近，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姥爷不敢轻举妄动，他潜意识里感觉敌人的分队会慢慢摸过来。

待侦查报告敌方火力，我方队伍集结完毕后，姥爷才翻滚到水沟里处理小腿上蔓延的火苗。

姥爷腿上的疤像叠加在一起的树皮贴着他干瘦的小腿，一层盖着一层，一块连着一块。小时候的我觉得这块疤丑陋可怕，但精干的姥爷说：“这块疤是军功章！”

只是，这块“军功章”是经过在烈火中获得的。那个夜里，草木在燃烧，大山在燃烧，热血也在燃烧。

姥爷拖着烧伤的腿和战友们在枪口与准星的延长线上努力寻找着目标。

一颗颗子弹想要在空中卷起风暴，在落点开出鲜红的花朵。

姥爷说，他亲眼看着冲锋的队伍急速穿插在树林里，像划破夜空的闪电；冲锋的红旗一次次倒地，又不断有人接过红旗向前冲锋……

这样的画面，父亲在老山前线采访时也曾见证。

父亲曾于1987年前往老山前线采访。部队派车护送他开往阵地的路上，耳边是隆隆的炮弹声。蜿蜒的山路上，时不时会飘起一阵硝烟。

父亲说他不会忘记阵地上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尘土飞扬下，炮弹炸响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响起。

壕沟里的战士有的才刚刚成年，身体被盖上一层又一层的黄土。他们依旧死死铆在阵地上。

父亲看到一个小战士脚肿得像蘑菇。询问后才知道，他在转场行军的路上扭伤了4次。

伤痛对他来讲，不算什么。他觉得身体的伤痛只是当下体会到的感觉，而战友在眼前离世的痛苦却是在心底永久的痛感。

扔空了一箱又一箱手榴弹，打光了一箱又一箱子弹，战士们的刺刀就在手边。

战士们参加刺杀操训练，明晃晃的刀刃在夕阳下映着微红色的光，像抹了鲜血般刺眼。

“弹尽粮绝后，他们就要与敌人血搏到底。”父亲说，“每个战士都是写过遗书才去的。他们就在那样的环境里坚守着。”

“后来那个战士脚好了吗？”我问。

“一次敌人突袭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身高一米八的父亲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父亲和同事在猫耳洞里，打着手电完成了《猫耳洞中最可爱的人》。作为一名战地记者，父亲和同事用笔记录着那个时代战士们的牺牲奉献。

父亲离开老山前线时，带回了一枚弹壳，那是战士们忠诚的见证。

姥爷家全家福

姥爷（中排左四）

爸爸（后排左三）作者（前排左五）

入伍后，我看着一颗颗弹壳从枪膛里迸发出来，耳道里是阵阵轰鸣。看着摇晃的枪靶和书本上战斗战役伤亡的数字，我逐渐体会到姥爷在战场上经历的苦痛，也感受到父亲记录的战争残酷。

那一刻，我立志成为扛得起枪，也拿得起笔的兵。

然而，我的满腔热血却在军校的大二下学期，就遭到无情碾压。我在一次障碍训练时，左脚跟跟骨粉碎性骨折，手术中跟骨植入3根钢钉。

恢复的过程异常艰辛，巨大的落差让我痛心不已。电话里，父亲只说了句：“儿啊，军人是要经得起锤打的，不怕慢，就怕站……”

“不怕慢，就怕站”，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让我重新获得拼搏的执着。在毕业联考中，我踩着三根钢钉强撑着跑完五公里和四百米障碍，倒在了终点。

操场上刮起一阵风，终点线的旗子猎猎发响。

这让我想起战场上飘扬的战旗和冲锋的战士们。

时光悄悄溜走，也记录着一切。在校期间，我在国家级、军级媒体发表文章20余篇。2018年，我荣立三等功并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军官。

火车站送别时，父亲送给我一支钢笔。那是他采访时常用的笔。

父亲说：“我的衣钵，要交给你继承了。”

一家人合影时，我多想姥爷也能分享这份荣光，但姥爷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写作到深夜，我时常会想起倚在门框上听姥爷讲故事的情形。门框依旧沧桑，故事回味悠长。

我知道，姥爷不在了，可家门还挺立着。0

作者

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