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长篇小说《清江北流去》之二十九:外国村的苦难日子
本章内容提要 全大兴的队长被免后,丹花一家被驱逐出了生产队。丹花跟铁拐李等三家在丹江岸边建房,成立了外国村,没有户口,没有土地,相互帮衬着过日子。丹花拉车时出了车祸,只好含泪卖掉枣红马赔偿供销社损失。补鞋匠铁拐李熊大春暗暗帮衬丹花。丹花的儿子小井被毒蛇咬死,婆婆王凤娃想念孙子得了眼疾,丹花从邓县把大儿子白云飘接了回来。
第28章 外国村的苦难日子
1974年,全大兴的队长丢了。王狗赖接任了队长。王狗赖一当上队长,就开始清理门户。在章家湾插队的一共有3家:一家是李丹花,一家是铁拐李熊大春,还有一家是赵兴子。三家人大大小小,共29口人,三家人被新任队长王狗赖驱逐出生产队。
李丹花把铁拐李、赵兴子找来,三家人决定在丹江河边的高地上建一处房子,作为新家园。三家相互帮衬着,在河里脱土坯,割茅草,砍柳树枝。三个月后,河边盖起了9间茅草房,三家人搬了过去。
铁拐李原名叫熊大春,有一个闺女,叫丫头,不满2周岁。搬迁后,老婆受不了苦,跟当地一位光棍汉好上了。铁拐李去找老婆,老婆没有找回来,却被人打断了腿。没法,他只好带着女儿丫头回到淅川老家,在章家湾插了队。现在,他跟着李丹花,住到了丹江河边。他对李丹花说:“丹花,咱们三家虽然只有29口人,但是,也算是一个大队,你就给咱们大队起个名吧!”李丹花想了想,说:“咱们是返迁户,没有户口,没有土地,也没有人管,就叫外国村吧!”铁拐李、赵兴子都说好。不过,外国村毕竟不是正规建制,只是一个村名,这日子具体咋过,还得各家想各家的办法。
李丹花对婆婆王凤娃说:“咱们的枣红马又回来了,我看,再想办法弄辆大车,俺赶着马去拉大车,只要有活儿,一天少说也要挣个块儿八角,比在生产队里干活儿还要挣得多!”
王凤娃说:“可上哪儿去弄钱买大车?咱家中除了三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了!”
李丹花说:“我爹给我了几块银元,我想拿到黑市上,偷偷卖了,或许差不了多少呢!”
王凤娃说:“那些旧币,谁要?要是一包子毛主席纪念章,也许能卖些钱!”
李丹花说:“妈,你不懂,那是银元,是银子,贵重呢!我明天去试试!”
婆媳俩商量一定,李丹花便决定到黑市上碰碰运气。李丹花想走一条超越常规的生活之路,因为,正常的生活之门已经关闭,生活已经把她逼到了山崖边,无路可走。
第二天,李丹花怀里揣了二块银元,去黑市上探路。她往北走10余里,便是楚风街,街道两边是二排低矮的房子。房子前面,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上午,街上还闹嚷嚷的,理发的,购物的,买菜的,人来人往。一到中午,楚风街便没有了人,空荡荡的,非常萧条。李丹花坐在树下,掏出干粮,吃了几口,又在理发店讨了点水喝,便坐在树下打旽。
下午三点过后,街上又渐渐热闹起来了。人们从家中涌出来,坐在树荫下,喝茶,打牌,听古经,悠闲地享受着生活。人群中,有一个人东跑跑,西看看。草帽遮住了半边脸,行动怪怪的。李丹花知道,这就是黑市上的经纪人。她跟上去,摸了摸那人的手。两个人走出街道,来到街头的一个角落里。那人打开一间房子的门,两个人进了屋。
李丹花说:“有银元,买不?”
那人说:“买!”
李丹花从口袋里拿出来,递过去。那人用两个指头夹着,用嘴一吹,放在耳边听。银元在耳边嗡嗡地响。他拉了拉李丹花的手,摸了摸。
李丹花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拉了拉那人的手,摸了摸。
两个人,你摸来,我摸去,最后以每块2元人民币成交。
李丹花把家中的银元卖了,买了一辆板车。她套上红枣马,到楚风街上找活儿干。楚风街不大,一竹竿能戳到头儿。街小,活儿就少,再加上李丹花是一个女的,找她的人就更少了!一连几天,没有活儿。这天,李丹花头上戴一顶破草帽,坐在车上打旽。有人喊:“喂,赶车的,有活儿呢!”
李丹花睁眼一看,竟然是李芳林。两个人都诧异了。
李芳林说:“丹花,你咋在这儿?”
李丹花说:“一言难尽!你还是先给我找点活儿干吧,家中已经没米下锅,你那两个外甥都快要饿死了!”
李芳林是李丹花的堂哥。在丹江大坝建设时候,李芳林挖住哑炮,炸掉了一只手,与李芳林一同受伤的还有李丹花的第一个丈夫一东。后来,李丹花和王一东两个人逃婚到了青海,李芳林被安排到了供销社看仓库。就这样,这小子因祸得福,竟吃上了皇粮。
李丹花有了李芳林这个靠山,活儿路多起来,她的心中对生活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1978年的春天,李丹花拉板车出了事故,这次事故把刚刚看到希望的李丹花推到了苦难的深渊。
这天,李丹花赶着马,拉着板车,去县城供销社装货。回来的路上,天下起了濛濛细雨。过了雷峰崖,接着是三公里的下坡路。李丹花取下马的绳套,用两臂驾着车,慢慢地往山下放。
山高。坡陡。路滑。车重。
李丹花用肩扛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到了半坡上,她的脚一滑,车子便飞驰起来。她紧紧地抓住车把,拼命地用肩扛着。但是,李丹花毕竟是一个女人,力气小。她用尽全身的劲儿,却控制不住车子了。她跟着车子往前冲。在拐弯处,车子离开了路,冲向悬崖。她想丢下车,但已经来不及了,装着重货的板车从她的身上上碾过去,翻到了沟底。
雨,越下越大。
李丹花爬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试着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她的左腿钻心地疼。小腿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她爬在公路上,一点一点往路边移。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李丹花爬到路边,往下望去。只见板车翻倒在沟底,车轱辘摔成了扁形。沟底里,到处都是摔碎的酒瓶、卷烟、白糖。
丹花的心在流血。她想大声地喊几句,骂几声,可是,她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雨水打在她的头上,迷失了她的眼睛,她慢慢地失去知觉。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雨,还在下。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枣红马站在李丹花的身边,伸着长长的舌头,不住地舔着她的手。
李丹花醒了,她看了看身边的马,心想,只有回去再先想办法。她抬起手,牵了牵马的笼头。枣红马卧到了她的身边,她挣扎着,爬到了马背上。枣红马驮着她,慢慢地往家里走。
王凤娃见到马背上的李丹花,惊呆了。她忙喊雪莲。奶孙俩使足了劲儿,把李丹花抬回了家。李丹花躺倒床上,低声道说:“妈,我闯祸了,车翻到了沟底。车没了,货也没了!”
婆婆看着儿媳,眼里贮满了泪水。没有了儿子,全家人的重担压到了儿媳一个人的肩上。拉板车,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女人干的活儿。王凤娃想到了自己那只黑匣子,那只黑匣子里面装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既然银元能卖钱,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可以卖钱。但是,这个念头就像一道闪电,在王凤娃的脑海中划过之后,很快就消失了。王凤娃知道,这小黑匣子里面的东西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可以杀敌,也可以伤自己。弄不好,全家人都可能死在这个小匣子上。她想,这事还是等儿子回来后再说。她安慰李丹花道:“天无绝人之路,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李丹花躺在床上,计划着赔供销社的损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卖马了。马老了,不值钱。但卖掉这匹老马,李丹花心疼。卖马那天,李丹花走下了床。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马棚里,抚着马的背,眼睛里含满了泪。这匹马,从搬迁,到返迁,从插队,到拉车,一直跟着李丹花,跟着这个家,风风雨雨七八年。它是家中最大的功臣,可是,李丹花不得不把它卖掉。她心疼,但是,没法儿。李丹花让婆婆把家中剩余的半升麦子端来,喂到马的嘴边。枣红马闻了闻,没有吃。泪水从马的眼睛里流了下来,打湿了马腮上的红毛。
枣红马被新主人牵走了。枣红马走出院子,回过头,用那双大眼睛望了望李丹花,望了望这个破破烂烂的家,恋恋不舍地离去!
铁拐李把女儿丫头交给雪莲,自己戴了顶烂草帽,一跛一跛地上了楚风街。没有了土地,铁拐李想在楚风街上寻条生路。街上的人多,人来人往。有卖木锨的,卖镰刀的,卖塑料盆的,也有补鞋的,钉秤的,修车的。铁拐李从上街转到下街,又从下街转到上街,什么也没有买。
晌午,铁拐李吃了几口干粮,又站起来,在街上溜达。
铁拐李在一个修鞋摊前站住了。修鞋的是一位老人,六十多岁了,慈眉善眼的,一脸的笑。铁拐李拖着条残腿,站在那里,一边高,一边低。大叔向他点了点头,指了指前面的矮板凳。
铁拐李坐了下来。
铁拐李坐下来,大叔也不答话,只顾忙手中的活。他戴着老花眼镜,手摇着一台补鞋机,仔细地干着自己的活儿。老人的活儿路好,针角匀称,好看。
铁拐李看了一会儿,问:“大叔,补一寸鞋多少钱?”
老人说:“一寸五毛!”
铁拐李问:“你一天能挣多少钱?”
老人说:“说不准。有时一天能挣三五十块,有时一天一分也挣不到。年岁大了,眼又不好,不行了!”
铁拐李说:“大叔,我也想弄个修鞋摊,你能教我吗?”
老人说:“修鞋是个小营生,只能弄口饭吃,身体健全的人不愿干,我看你腿有毛病,学这手艺,行!”
铁拐李没想到老人这么快就答应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布袋,卷了一支烟,递给老人,老人接住,噙到嘴上,铁拐李“啪”地擦亮了火柴,给老人点上了。铁拐李给老人介绍了家中的情况和自己的经历。
铁拐李说:“他的腿原本不是这样。那年搬迁,搬到了湖北。媳妇受不了苦,跟当地一个男人混上了。自己去那男人家找老婆,被打断了腿。回到淅川,没有地,光景过不下去了。”
老人说:“都是搬迁惹的祸。不搬迁,谁愿干这又脏又臭的活儿?这活儿不难,关键靠眼力。你要学,现在就开始,等你学会了,俺把摊子送给你!”
晚上,铁拐李帮忙给老人收拾修鞋摊。老人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铁拐李明白了。老人肯教他,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跛子。
铁拐李很快就学会了修鞋的技术。老铁拐李看他能单干了,便道:“小熊,我的眼不行了。这摊子送给你,好好干,不要急。这生意,撑不死,饿不死。”
铁拐李说:“师父,我接了你的摊,那你咋办?”
老人说:“我该走了。三个儿子都搬迁到了大柴湖,他们几次来接我,我不肯去。在丹江岸边生活了半辈子,不想走啊!现在,眼不行了,常常把活儿做坏,不走不行啦!”
师父走的那天,铁拐李亲自送师父上车。
铁拐李送给师父半布袋旱烟叶。师父收了。
师父说:“好好干!有你在这集上,俺的心就好像还在这里一样,踏实着呢!”
铁拐李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铁拐李接了老人的修鞋摊,生意一下好了起来。人们说,老铁拐李走了,来了个小铁拐李,手艺好着呢!人们的鞋破了,来找铁拐李补!买了新皮鞋,来找铁拐李钉掌。人们穿了铁拐李钉了掌的皮鞋,一是耐磨,受穿。二是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有气质。最重要的是,铁拐李是老县城人,建过大坝,支过边,搬过迁,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县城通。人们来补鞋,坐在摊前,谈谈老县城的大十字,奎星楼,护城河,谈谈丹江大坝工程,青海支边,邓县搬迁,便找到了一种相知的感觉。
这年春节,铁拐李破天荒地割了2斤肉,包了一顿肉饺子。他把饺子端到李丹花家,两家人一起过年。李丹花舍不得吃,几个孩子争着吃,抢着吃。铁拐李和李丹花自己只喝了一碗汤。
过了年,铁拐李又出了摊。他在修鞋机下面的箱子上,贴了一幅对联,上联是:“有钱人天天过年”,下联是:“没钱人年年过天”。
对联吸引了许多人。人们停下来,站在摊前,问:“铁拐李,你咋敢写这对联?”
铁拐李说:“这不是实话?有钱人吃肉喝酒,家常便饭,不是天天过年?没钱人过年吃不上一碗肉饺子,难道不是年年过天?”
有人说:“铁拐李,你就不怕把你打成反革命分子?”
老人说:“四人帮已经打倒了,谁管这破事!”
人们都笑了。笑声,给这小小的修鞋摊增加了浓浓的春意。
李丹花把卖马的钱全部赔给供销社,还不够那车货款的一半儿。好在李芳林出面打点,这件事才算有了结。
李丹花伤好后,就计划着这今后的日子。雪莲在家看小井,她与婆婆只好靠复收粮食来维持全家人的生计。除此之外,就是省吃俭用。冬季,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饭是红薯叶加些红薯熬成汤;午饭一般是红薯糊汤,算是一天中的主要一顿,玉米面稍微多一点,汤煮得稠一些。到了夜晚,便早早地哄着孩子们入了睡。
雪莲已经17岁了。她睡在被窝里,用被子捂着头,揣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进入梦乡。她梦见自己住在外婆家,跟云飘一起,拿着雪白雪白的馍,边吃边上学去……半夜里,她醒了,她想自己怎么会梦到自己的弟弟?自从邓县分手后,雪莲就再也没有见到云飘。云飘一定比她生活得好,因为外公外婆是那么疼他们。她后悔没有跟云飘一起住到外公家,可是,她又想到家里的难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17岁的雪莲已经知道为母亲分忧了。
这天早上,李丹花起了床,打开门。门口放着一小袋白米。李丹花心里犯了嘀咕,是谁给自己送来了救命粮?她忙把婆婆叫醒。婆媳俩看着这袋米,心里是有喜有忧。喜的是有了这一小袋米,再加上野菜,野花,这个荒春就能度过去;忧的是不知谁送的,这米是吃还是不吃。
李丹花提着米袋,仔细看了看,对婆婆王凤娃说:“这是熊大哥送的。”
王凤娃说:“你咋知道是他?他们父女俩,日子过得也不宽裕。”
李丹花说:“你忘了,熊大哥是修鞋的。你看,这条布袋上的补丁,是用补鞋机补的呢。不是他,谁会用补鞋机补米袋?”
王凤娃说:“他为啥不送进屋?”
李丹花道:“他一定是知道我的脾气,怕咱们不收,才想出这个主意。”
王凤娃说:“还是把米送回去,他们父女俩也不容易。”
王凤娃提着米袋,来到铁拐李的家门口。铁拐李正担着挑子,要上集。见了王凤娃,说:“大妈大清早过来有啥事?”
王凤娃说:“大春,这可是你放的米?”
铁拐李看了看米袋,知道是咋回事。他明知故问道:“这是咋回事?我自己的锅里还没有米下过呢,哪里有米送给你?”
王凤娃说:“大春,别装了,这是你的米袋,俺认识。”
铁拐李说:“不是就不是,我铁拐李啥时候能做这赔本的买卖?你不要管是谁送的,只要是米,只要这米里面没有毒,你们只管吃,荒春上,孩子们一个个饿得黄皮寡瘦的,正长身体呢“”
铁拐李不承认,王凤娃也没法。她只好又把米提回了家。
王凤娃对李丹花说:“大春说不是他放的,这该怎么办呢?”
李丹花说:“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要不,他就直接送到家里来了。咱们先用这米度荒春,把这个情记着,咱日后还他。”
婆媳俩商量一定,便把米倒进了米罐里。
这年秋天,雨渐渐沥沥,无休无止,接连半个月不放晴。丹江涨水了,水到了丹花家的院子外面,差一点就进了院子。没办法,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没人要。李丹花和王凤娃在河边捞粮食,上游的庄稼被水冲下来,被浪推到了岸边,李丹花用耙子扒上来,拿回家,晒干了,能当粮食吃。玉米、黄豆、花生,什么都有。雪莲一个人在家看孩子。一个是小井,一个是铁拐李的闺女丫头。铁拐李认雪莲做了自己的干女儿,雪莲把丫头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看。
“长虫、长虫!姐姐——”
雪莲在院子里改水。屋子低,屋檐下的水流不出去,向屋子里倒流。雪莲用铁锨把水往院外改。丫头大声地喊。雪莲听到丫头的喊声和小井的哭声,忙拿着锨,快步往屋里走。进了屋,见弟弟小井捂着脚,哭喊着:“长虫!长虫!”
雪莲问:“长虫在哪儿?”
“那儿,那儿!”丫头指着墙根儿,对雪莲说。
雪莲顺着丫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根儿有一个洞,洞外有一条蛇尾。雪莲举起锨,砍了下去。蛇尾断了,在墙根上蹦来蹦去。
雪莲放下锨,把弟弟抱到椅子上坐下,拿开弟弟捂在脚上的小手。只见脚上蛇咬的地方已经变成紫色了。雪莲不知道这是一条毒蛇,她只知道这很严重!
“妈——”雪莲冲进雨地里,在雨中边跑边喊。雪莲一脚滑倒,摔在水坑里,衣服上沾满了泥,头发也乱了。她站起来,继续往院外跑。
雨,“哗哗啦啦”地下着。雪莲的喊声,消失在这哗啦啦的水世界里。铁拐李正往家里回,碰到了雪莲,便问道,“雪莲,咋啦?咋啦?”
雪莲说:“小井被蛇咬了!”
铁拐李说:“你不要急,我先跑回去看看,你快去喊你妈!”
铁拐李知道,毒蛇咬了人,贵在时间。他丢下肩上的挑子,撒开腿,快步往李丹花家里跑。
铁拐李进了门,只见小井躺在地上,嘴角发紫,眼睛紧闭,只有鼻孔还在微微出着气。自己的丫头在一旁,大声的哭。
铁拐李顾不得自己的女儿。他蹲下,把小井的脚拿起来,放在自己的嘴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伤口,使劲地吸。吸一口,吐出来,乌黑乌黑的血。又吸,又吐。铁拐李不停地吸,不停地吐,乌黑的血迹,沾满了屋里的地面。
李丹花冲进屋,抱起小井,大声地哭喊道:“小井,小井!”
铁拐李说:“快,快送医院!”
李丹花抱起小飘,跑出屋。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医院在楚风镇上,离丹花家还有10里路呢。一行人,在雨帘中,挣命。可是,一行人到了医院门诊部,找不到医生。
门卫说:“医生们都去河边防洪了。值班的王医生在病房里忙着。”
铁李拐站在雨地里,大声地喊:“王医生,王医生!”
王医生从屋里跑出一个人,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一副听诊器,问:“咋啦?咋啦?”
李丹花哭着道:“我儿子被毒蛇咬了,你快救救我儿子吧!”
王医生说:“快抱进来!”
李丹花抱着小井进了屋,衣服上的雨沿着身体向下流。
王医生接过孩子,把他放到诊断床上,取下听诊器,在胸前听了听,道:“晚了,晚了,你们咋现在才送来?”
铁拐李用手在小井的鼻孔试了试,一丝气也没有了。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医生道:“你再看看,再看看!”
王医生用手放在小井的胸前,用力地推试了几下,便停了下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丹花跪了下来,抱着医生的腿,求道:“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王凤娃也跪下了。
铁拐李也跟着跪了下来。
王医生说:“晚了,晚了!这种毒蛇叫七步倒,咬住人,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咱医院根本就没有特效解毒药。”
正在这时,铁拐李也一头栽到了地上。李丹花抱着铁拐李,问:“咋啦?咋啦?医生,你快给看看,俺大春哥咋了?”
王医生让他们把铁拐李平放在地上,用手翻开栓子的眼,看了看,问:“他也被蛇咬了?”
李丹花说:“没有啊!”
雪莲说:“干爹给小井吸过毒血!”
王医生说:“快,快把他抬到抢救室,现在立即洗胃,否则有生命危险!”
李丹花和王凤娃也顾不了小井的尸体,把铁拐李抬进了抢救室。护士把管子插进了铁拐李的嘴里,开动了洗胃机。王医生取出了一盒解毒剂,用一支又粗又长的针管吸了,推进了铁拐李的动脉血管里……
雨小了,赵兴子一家人也赶了过来。王凤娃抱着小井的尸体,坐在院中的雨地里。李丹花在抢救室外面,不停地踱着步。赵兴子道:“别急,会好的,会好的!”
人们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眼睛都盯着急救室的门。檐上的雨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人们的心也随着“啪嗒啪嗒”地跳,他们在期待着,期待着……
门开了。铁拐李被抬了出来,胳脖上扎着吊瓶。李丹花迎了上去,赵兴子迎了上去,大家都迎了上去……
铁拐李醒过来了。他见了李丹花,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小井死后,王凤娃一直振作不起来。她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整日以泪洗面,她怕引起儿媳李丹花的悲伤。李丹花在家的时候,一家人说说话,还可以冲淡心中的悲伤。李丹花和雪莲出了门,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屋中、院中,看到小井玩过的玩具,坐过的凳子,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孙子小井的身影,耳边就会萦绕着孙子那甜甜的笑声,她伸手去拉,孙子却忽然不见了。
“小井,你过来,别跟奶奶藏闷儿(捉迷藏)了,奶奶找不到你,你过来!”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老母鸡在院中拍打翅膀,“嘎嗒嘎嗒”地叫。王凤娃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想孙子,想孙子那肉乎乎的小手,想孙子那甜甜的笑声,想孙子在院中与她藏闷儿的乐趣……。可是,孙子走了,他不要奶奶了。王凤娃想着想着,泪水便来了。她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泪。李丹花从地里回来,站在大门外,大声喊:“妈,我回来了!”
“唉,我来了!”王凤娃站起来,去开院中的门。李丹花在排子房前面,立了个楼门,用土打了一道院墙。王凤娃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摸到大门的门插。
李丹花说:“妈,你咋啦?”
王凤娃说:“丹花,我咋找不到门插,门插在哪儿呢?”
李丹花对雪莲道:“我把你抱上墙头,你快翻院墙进去,你奶奶有些不对劲儿!”
雪莲把竹篮放到地上,李丹花抱着雪莲的腿,把雪莲抱上了墙头。雪莲到了墙头,纵身一跳,便跳了下去。门开了,李丹花走了进来。她只见婆婆双手在院墙上乱摸。李丹花走过去,搀着婆婆,问:“妈,你在干啥?”
王凤娃说:“丹花,我在给你们开门啊!门呢?我咋找不到门呢!”
李丹花说:“妈,门在北边,你在东墙上摸,咋能摸到门?”
王凤娃说:“哎呀,俺的眼啥也看不到了,眼前全是一片红色,就像是咱们枣红马身上的毛,红溜溜的!”
“妈——”李丹花的眼泪流了出来。儿子刚死,婆婆的眼又看不见了,这该咋办呢?雪莲蹲在地上,眼里也含着泪。
李丹花要带着婆婆王凤娃去看病,王凤娃不去,她干着急没办法。只好从章家湾请了凌医生来家里看。凌医生叫凌继承,是凌兰子的父亲,也是王凤娃的亲家。
凌医生问了问情况,用手电筒看了看,说:“这眼病叫白内障,得换角膜。而换角膜技术,目前国内还没有,国外还处于医学试验阶段,你们可以到北京去确诊一下!”
李丹花说:“别说去北京看病,就是路费也没办法凑够。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保守治疗一下?”
凌医生说:“当然可以,保守治疗希望只有百分之二,但也有奇迹出现。去年,有一例,通过保守治疗,能大致看到一些东西!”
凌医生开了一张药单子,李丹花到药房抓了药,便返回了外国村。王凤娃吃了亲家的药,不见好转。再抓药,王凤娃死活不吃了。李丹花见王凤娃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着急也没有办法。铁拐李悄悄对丹花道:“大妈为啥不吃药?”
李丹花说:“怕花钱吧!”
铁拐李说:“你说错了。大妈是为孙子。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说走就走了,她心疼呢!”
李丹花说:“那有啥办法?人死又不能复生!”
铁拐李说:“丹花,看你平日里够聪明的,咋事儿到头上,糊涂了不是?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妈?何不把云飘接回来?”
李丹花这些年穷迷了,竟把大儿子云飘给忘了。她忙给远在邓县的父亲捎信,让弟弟解放把云飘给送回来。算盘得了信儿,秋季开学在即,不敢耽误。他让解放领着外甥云飘从邓县赶了回来。
高考恢复后,解放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正在上学呢!解放对这个外甥十分重视。白云飘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成绩很好,走的时候,老师还舍不得呢。李解放说:“姐,不管再困难,一定要让云飘上学。供不起,我供。”李丹花说:“知道了。孩子们一天大一天,我们的光景也会渐渐好起来。”
果然,白云飘回来后,婆婆王凤娃的眼病好了许多,能看到个大致人影。李丹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李丹花更加信赖铁拐李了,两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李丹花帮铁拐李缝补洗刷,铁拐李帮丹花打打外围,跑跑腿。有了钱,还帮衬李丹花一家。李丹花给铁拐李做了一双新布鞋。铁拐李穿上,走路觉得特别有劲儿。
王凤娃眼瞎,心里明白着呢。她劝丹花道:“幸福这一去就是七、八年,怕是指望不上了。不如你与大春圆了房,两家人合成一家过,日子也好过一些。”
李丹花红着脸,对婆婆说:“妈,你把儿媳看成啥人了?幸福只要一天不死,俺就要等她一天。再说,大春哥也不是那种人。”
王凤娃看着丹花,李丹花的影子在自己的面前,模模糊糊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咱娘儿俩上辈子造了啥孽,让咱们受这样的罪。”
李丹花听不明白,再问,王凤娃不说话了。
李丹花哪里知道,婆婆与公公做了一辈子假夫妻,至死都没有圆过房呢!(作者:田野,未完,待续)
下章内容预告 白雪莲因饥饿偷了生产队的豆角,遭到看山的光棍汉南害娃强暴。雪莲怀孕,丹花到民兵连长全大兴家里报案。南害娃的哥哥南适清是队长,希望私了。全大兴做媒让雪莲嫁给南害娃。条件是让李丹花一家插队南家湾,并盖三间大瓦房。为了全家人的生活,白雪莲含泪出嫁。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南阳市作家协会理事,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