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郎皮里斯/左撇子(编辑亚静)
郎皮里斯
□左撇子
当年居住在小镇时,我喜欢在静谧的夏夜里带儿子一起去散步。
小镇实在太小,不知不觉已走到镇外,路灯不见了,柏油路也到了尽头。我看了看小家伙,毅然带他踏上一条通向远方的砂石路。朦胧中,两旁的蒿草树木影影绰绰,在夜色中轻轻摇曳。不知名的昆虫躲在树上,匿在草中,比赛似的叽叽叫着,此起彼伏,无拘无束。儿子有些害怕,死死抓住我的手,犹犹豫豫,走走停停。
突然,儿子一声惊呼:有人!
我急忙循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夜色中摇曳着几点荧光,仿佛有人打着手电筒迎面走来。仔细看了一阵,我一阵欣喜,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怕,那是萤火虫,它怕我们看不清路,在为我们打小灯笼呢。
“真的吗?”儿子好奇地仰起小脸。
我点点头,它担心走夜路的人摔跟头,就会点亮夏夜的小灯。当年,老师就是这样对我们说的。现在,我也将这话转述给自己的儿子。在我心中,萤火虫点亮自己,照亮他人,崇高又神秘。那点点荧光,曾无数次令我陷入美丽的遐想,久久难以自拔。我情不自禁,随口吟诵出一首儿时的歌谣:
萤火虫提灯笼,
飞到西飞到东。
天黑蚂蚁迷了路,
赶紧送它回家中。
儿子静静听着,闪着眼睛,仿佛也陷入无尽地遐想中。萤火虫越飞越近,越来越亮,流星一样舞动在夜空中。他兴奋异常,吵嚷着,追逐着,要抓到那夏夜的小灯。想起儿时捉萤火虫的情景,我双手用力击掌。儿子见状,也下意识地拍起小巴掌。
啪啪啪——
啪啪啪——
掌声轻脆悦耳,划破了夜的寂静。这时,奇迹出现了,几只小灯笼不约而同向我们飞过来。我瞧准时机,伸手在空中一挥,竟然捉到一只萤火虫,紧紧捂在两手中。儿子见了,兴奋得大呼小叫,奔过来要一睹为快。我不敢松手,手一张,萤火虫就会飞走。他迫不及待,用力掰我的手。我小心翼翼欠开一条缝,他抵近细看半天,除了一点荧光,无法辨清萤火虫的模样。
他歪着小脑袋问,萤火虫怎么会发光呢?
我说,因为它身上有一个发光器。
他刨根问底,萤火虫身上也有开关吗?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一时语塞,只好让他把萤火虫带回去,自己慢慢观察。
到家后,儿子找来一只玻璃瓶,我张开手将萤火虫放进去,他忙盖上盖子,用力拧紧。刺眼的灯光下,萤火虫趴在瓶底,瑟瑟发抖。隔着玻璃仔细看,它只有指甲盖大,棕红色的身上布满斑斑点点。好一阵儿,它才胆子大过来,挣扎着试图爬上来,很快又滑下来,每一次次努力都失败了。
夜里,儿子躺在被窝里拿着瓶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伴着萤火虫进入梦乡。
翌日一早,儿子的房间传来一阵哭声。我忙跑过去,见他正拿着那只瓶子抹眼泪,里面的萤火虫一动不动,无论怎么摇晃都无声无息。萤火虫在密闭的瓶子里关了一宿,活活闷死了。我后悔不迭,也同儿子一样,伤心不已。
儿子八岁时,我工作调如市区,举家离开小镇,很快适应了车水马龙的喧嚣热闹,习惯了霓虹灯闪烁的夜色斑斓,却再也无缘见到萤火虫。那夏夜的小灯也同小镇一样,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只能留存在记忆中。那天,偶然看到儿子在一篇作文中详细描述了那个夏夜的经历,他对萤火虫之死充满了自责,愧悔不已。而我也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不觉耳热脸红。我没有怪罪儿子,指导他修改后投了出去。这篇题为《萤火虫》的文章发表后,相继有多家报刊转载。一只萤火虫获得如此殊荣,也算死得其所了。儿子也受到鼓舞,一发不可收,作文频频发表,不断绽放出油墨的芳香。
两年前,偶尔读到《昆虫记》,才知萤火虫在希腊语中还有一个名字——郎皮里斯,意即尾巴挂着灯笼的人。该书作者法布尔为了长期观察,也曾将昆虫放入玻璃瓶里——他是否将盖子盖上,却不得而知。通过这位法国生物学家,我不但弄清了萤火虫的发光原理,还获知一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萤火虫是一种食肉动物,它的攻击对象是蜗牛。可怜的蜗牛一生与世无争,大部分时间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在壳里。即便这样,它也难逃敌手。萤火虫会出其不意将毒针刺入壳中,趁蜗牛失去知觉将其搅成肉糜,而后再不慌不忙地吸吮干净,扔下一只的空壳。那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细思极恐。唏嘘之余,我想起那只攻击黔之驴的老虎,“因跳踉大㘚,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置信,也不愿相信,印象中一直无私奉献的萤火虫,竟是一个凶狠如虎的杀手。真是世事无常,亲眼所见也未必真实可信。
作者: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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