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瞥:疯子大头 / 成先成|南粤诗刊◇2021年1月刊◇总第43期
南粤诗刊
“停车!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好吃懒做?谁只想安逸了?”
梅子抓住大头的胳膊,发疯似的摇耸起来。
这个老师,电话打的真不是时候,大头正开车,听到电话,梅子就又开始吵着要回去陪儿子读书了。他们两口子都是打工仔,全家一年的生活和收入,全靠两人打工,若少一份工资,日子怎么过?而且离家几百里,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大头就说梅子好吃懒做,只想安逸。
梅子一听就火了,是挣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一定要大头把话说清楚!
大头开的是水泥罐车,虽然泵砼是空的,也有几十吨重。随着被梅子的一摇一怂,大头的方向盘也跟着一摇一摆,摇晃起来。大头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在长江边上,脚下是涛涛江水……
“危险!”大头恼怒地一把推开梅子,用力一打盘子,车子轰然一声,奔上了长江大桥。
也不知是弯转得太陡,还是碾到了什么,大头只觉得车身猛然一震,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后视镜中,一个大家伙滚下车子,向着江中滚去。
他下意思瞟了一眼车身,心中猛然一惊,坏了,车上的泵砼甩下去了。
大头紧盯着咕噜咕噜滚动的泵砼,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五六吨重的大家伙呀,要是撞上什么……
梅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瞟,忽然发现车上的泵砼没了,再一看,大泵砼跳跃着顺着江堤滚了下去,“通!”的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了一丈多高的水花。
啊!梅子捂住嘴,一只手竟然不自觉地攀住了大头的胳膊。
“放开!”大头猛然一把推开梅子,跳下车,向着水中的泵砼奔去。还好,泵砼翻滚的过程中并未撞上什么,而是直接砸进了大桥的腮窝子里。这是一个回水湾,泵砼入水后并没有立刻顺水漂走,而是顺着回水,慢慢漂动着,回旋着。
“梅子,快跟我找根绳子或者棍子来!”大头追到水边,泵砼的灌口正好漂到他的面前,灌口是罐子进出材料的地方,上面有叶轮和齿轮,大头一把抓住罐口,想把它稳住。哪知他小瞧了水的力道,泵砼停都没停,直接把他带进了水里,瞬间就到了几米开外。
大头会水,此时放手,还可以平安回到岸上。可他却不敢放,这是公司的财产,跑了他赔不起!
他不及多想,双手猛一使劲,竟然爬上罐体,骑到泵砼上去了。
泵砼在回水湾里又转了回来,但两人却没有把握住机会,只不过梅子找来的竹竿,到了大头手里。而泵砼却驮着大头,漂出回水湾,漂向了江心。
“大头,下来,快下来!”此刻,梅子真急了,拍着屁股,大声呼唤大头下来。
她这一通叫喊,立刻引来了人们的关注,不一会桥头就聚满了人,有些人干脆跑到梅子身边,帮她想起了办,拨打了110。
这时,大头的同事们也得到了消息,纷纷丢下车,顺着泵砼漂流的方向,追了下去。
大头急急慌慌,用竹竿在水中撑了半天,也没能挡住泵砼漂流的脚步,慢慢的,竹竿就探不到底了。他只能停止挣扎,茫然无助坐在泵砼上,任凭泵砼驮着他,越漂越远。
刚开始,大头还能看见江岸,听到梅子歇斯底里的呼喊和路人惊慌的喧闹,慢慢的,人声消失了,梅子的呼喊也听不见了,茫茫江面,只剩下孤独的涛声萦绕在耳畔。
当大头适应了泵砼的颠簸之后,却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单。这么远的距离,这么汹涌江水,这么大的浪,凭他的水性,根本游不回去。若没人来救,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可茫茫江面,泵砼像匹脱缰野马,横冲直撞,谁敢近身!
“叮铃铃……”电话响了。大头摸出手机,瞧了一眼。电话是儿子老师打来的,刚才梅子就是因为接了老师的一个电话,才跟他吵起来,惹得他没控制好车子。
儿子成绩不好,是大头的一块心病。儿子在乡下老家读书,爸妈看着,不知是他们常年在外没有管教儿子的原因,还是学校老师管理松懈的问题,儿子的成绩越来越差,性格也越来越叛逆。梅子不知跟他提了多少次,嚷着把儿子转到城里上学,或者回去陪读,可大头一直没同意。
不是他不同意,他实在没这个本事。他就是一个打工的,在这个城里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而且手里又没多少钱,他真不知道孩子该往哪里转?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老师的咆哮,“我说你们是怎么当家长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每次跟你们沟通,每次请家长,你们都不来,这次你们再不来,就不要怪我们无情了,你儿子也别来上课了……”
若是往常,听老师这样咆哮,大头定会低声下气跟老师求情,求他们原谅,不要放弃他的孩子。但今天不同,他已经走到了生死边缘,身体和心理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而这个老师,偏偏又这个时候找茬来了。
“他妈的你敢!你是老师还是家长是老师,屁大点事就请家长,要你老师干什么?老子回不去!老子跟你说,教书育人是你的天职,你若不作为,赶老子儿子回家,老子就去教育局告你,误人子弟,收受贿赂!”大头说完,“啪!”的挂了电话。
为了儿子,大头没少下功夫,每年回去,他总要买点东西,去看看儿子的班主任和校长,希望他们帮他把儿子看紧一点,教好一点,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塞一个红包。可儿子就是不争气,成绩越来越坏,老师请家长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好像是他成绩不好似的,跟同学家长交流都没了底气。
前几天他还在想,下次回去,再去看看他们校长,送点什么,只要能跟老师和校长搞好关系,儿子还是有希望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再不抓紧,就真的废了。可是今天,他骑在大泵砼上,心里的焦躁本来就无以加复,哪还能忍耐!
江水滔滔,泵砼摇摇,远方轮船汽笛长鸣,大头胆战心惊,眼看着大泵砼一步一步漂到了主航道,过往的船只,纷纷避了开去。
大头还在回想,泵砼甩下来的瞬间。真后悔,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她拉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车停下,而且还使气地把车开上了大桥。要不是那猛力一盘子,泵砼也许不会掉下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泵砼掉下来了,自己又漂到了江心,喊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泵砼驮着他,飘飘摇摇,向着下游快速冲去。
“大头,你怎么样,还好吗?不要害怕,小心掉下来,我们在江边跟着你!水上警察正在赶来。”梅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来个屁呀,我起码都都漂了十多里了,还没见什么警察。不要指望他们了。刚才儿子的老师又打来电话了,被我狠狠骂了一顿。老婆,儿子以后就靠你了。有机会你就把他接进城,帮他寻一个好学校。”
“大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骑的泵砼,好像已经进水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沉了。而且江心水太流了,浪也大,我是游回不去了。”
“不会的大头,警察真的在赶来。而且我们一直跟着你,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们。”
大头抬起头,果然发现绿树丛中,有一群奔跑的人,他们一边跑,一边振臂高呼着什么。
大头心底,浮出一丝感动:“梅子,你替我谢谢兄弟们!平时我只顾自己多跑几趟,多赚钱,常常抢他们的生意,对不起了!若我回不去,你就去找个好人家,千万别找一个跟我一样的穷鬼。至于儿子,就让他跟着我爸妈吧,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买房后,把我爸妈接来城里住几天,他们七八十岁了,还没进过城。”
“大头,你别瞎说八道了,再说我生气了!我跟你说,你骑后一点,让砼口离水面高一点,泵砼就不会进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梅子一边电话,一边奔跑,泪雨纷飞。
“对不起老婆,是我无能!”大头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一艘大船撞进了他的眼帘。他乘坐的泵砼,在江流的推动下,向着大船拦腰撞了过去。
“快躲开!快躲开!”大头着急地站了起来,挥舞着竹竿,拼命叫喊起来。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泵砼还是离轮船越来越近。幸好一个水手发现了,他们执着竹竿,向着大泵砼猛撑过来,大头的竹竿,也同时点在轮船上。
好险,在几个人拿出吃奶的力气的作用力下,大泵砼和大轮船擦身而过,大头喘了口气,正想回撤,哪知竹竿却突然失力,带着他一头扎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大头慌乱中扔掉竹竿,反手往泵砼上抓去,竟然一把抓住了泵口,半个身子挂在了水中。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大头重新爬上大泵砼,可是迎面一座大桥的轮廓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失控的泵砼,像一头脱缰的野马,迅捷地向着大桥的桥墩冲了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大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看过不少的电影,看过不少大桥坍塌的画面,没想到,这一幕就要发生在他身上了,而且是因他而起。
泵砼急急匆匆,向着大桥,越奔越近,越奔越急,大头茫然无措,只能紧抓着泵砼的口子,双眼紧盯着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桥墩。
“嘟——”一声悠长的汽笛,打断了大头的无助,刚过去的那艘轮船,竟然调转头,加速向着泵砼奔了过来。一个水手,拿着一根绳索,看准大头,奋力抛了过来。兴奋之中,大头顺手一捞,居然抓住了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