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老宅”之七 福本自修
“那座老宅”之七 福本自修
先前开宗明义就说了,这几组文字不过是自己的人生片断摘记,只想零零碎碎地录载一些过往的印象,那年那月,那些人那些事,无关宏旨大义,无关风花雪月。
大家族中,除了小叔叔抗战时到了四川后,就一直滞留在那边,在川中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其他各房及其子孙后代则或长或短都在老宅里生活过。岁月寂寥,风雨过往,且不说下一辈早已星散各方,就是我同辈中的许多人,也都相继因了职守、事业、婚姻、搬迁等原由,在命运的安排下,陆续走出老宅,走向天南海北。对于老宅,他们和我同样有着深切的情结。如今,他们都相继步入老境,或含饴弄孙,或颐养天年,或浪迹天涯,有的甚至已经离开了尘世。其中,最让人扼腕长叹的是二伯伯家的三哥川奇,他天资聪慧,长年在中国科技大学任教,堪称一代翘楚,可惜英年早逝。还有大表哥伯言,虽是所谓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曾经下放苏北农场,荒废了一大段大好的青春时光,但他以他生来与就的执著专注,成为了文革后的第一代硕士研究生,在他所钟爱的学术领域颇有造诣。然而,天妒英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他傲骄的才华运程定格在了南京水西门大街潮水般的车流里。
出于各种原由,我确实无法为曾在老宅中生活过的兄姐们留存更为周全的笔墨。大约15年前,我在博客中写过一篇题为《制造幸福》的文字,是写元奇大哥的,今天是元旦,正好是大哥的生日,权作代表,姑且翻录其中几段如下:
那年,大哥大嫂从远方回来探亲,在生养他们的这座城市里盘桓了一个多月。严格地说,大哥大嫂与我不是同一时代的人,因为大哥长我足足两匝(吴地方言中同生肖的相差12年谓之“差一匝”),当他们俩结婚时,我刚刚才会走道。大哥当过沈阳航空学院的院长,大嫂也当过学校的校长,可以说是称斤足两的老知识分子。大哥早年留学德国,夫妇俩在东北的那座大城市里教书育人一直到退休。他们俩的退休生活极其丰富而优雅。多年来,他们每天晨起散步捎带买菜,午后拉小提琴、打桥牌、游泳,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生命的张力,仿佛是在一张历史悠久的旧纸上,满心欢快地满涂着绚丽眩目的色彩。一般形容老年人的词是“矍铄”,窃以为以此来形容他俩还不够确切,大哥如此之儒雅脱俗,大嫂如此之雍容端庄,哪里有一丝丝一丁点儿老态龙钟的感觉?!
在故乡的日子里,大哥大嫂的日程同样地排得满满的,走亲访友成为了主题。离家数十载,虽说其间也相隔几年就回来一趟,但大都是行色匆匆,很少能逗留如此之久。这次来,深感当年人物或垂垂老矣、或绝尘而去,人生铁定的规律,不容人们永远地停留在原地踏步,等着你来相会。所以,他们联络了曾经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各色人等,亲戚、故交、同事、同学,街坊……人生能有几回再聚首,执手相对感慨万千,多少言语,欲说还休。
临走的前一天,大哥大嫂的原定计划是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大嫂的一位旧时同事得了讯息,坚决地提出一定要见上一面。可是,四十多年风雨侵蚀的日子倏然过去,彼此间还能相认吗?睿智如大哥大嫂,自有解决的办法,他们与那人相约:地点就定在老城的某个公交站台;对方的标志:一头白发,一件红衣,一条白裤。哦!我真是佩服了他们的想象和设计,热烈的红与纯真的白,漫长的岁月与不移的情谊,多么富有质感的景象呵!我自然没有旁观这一动人场面的可能,但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场景——秋风萧瑟,秋雨淅沥,闹市一隅,一团红白相间的光影里,久别的故人跨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时空,相对而笑,相拥而泣!
大嫂说,当年下放到农村,某一天在空旷的田地上干活时,她突然顿悟:人生的苦难已经到了极致,一切不可能比现在再坏,命运终不能把我们从地面上再打到地下去;即使是打到地下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因此,从今往后,应当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走自己的路!
大哥说,以往布满阴霾的日子已经远去,我们应当快乐地享受今天的阳光。
我说,没有人会赐予你幸福,幸福是自己制造出来的。
(图片选自强哥帖子)
2019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