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一段黄河
再走一段黄河
对风陵渡的兴趣始于少年时看的《神雕侠侣》,十六岁的少女郭襄是在风陵渡第一次遇见中年的杨过,才有了“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古人” 的感慨。后来出外求学,东出潼关,在火车上远看黄河在此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对这个鸡鸣三省的古渡口满是好奇。
多次经过风陵渡,都是在火车上远眺,从未亲近。因为兴趣,渐渐了解了一些风陵渡的身世传奇,这个渡口所依的黄河,流淌的是母亲河的乳汁,相邻的潼关、函谷关与黄河一起亲历了中华历史的悲壮、顿挫和辉煌。
风陵渡有太多的历史记忆吸引我。风陵二字是因于女娲墓在此,女娲风姓,女娲也是中华历史的神话源头。《史记》所说的“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都在风陵渡附近的河东一带。渭河流域范围分布着蓝田猿人、半坡遗址,她滋润了关中平原后在风陵渡汇入黄河。汾河也是在丰饶了山西中央走廊的三大盆地之后,在风陵渡上游不远的河津融进黄河。这一带就是黄河文明的源头。
带着多年的想象,终于有一天我决定走一趟风陵渡。在西安参加一个活动结束后的一个中午,匆忙吃点东西,开车一路向东奔向潼关。高速公路的南侧一路依着秦岭,经过秦岭最险峻的华山一段,北侧隐隐是渭河。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最靠近黄河的一块台地上,台下潼关一侧的渡口正在变成黄河岸风景区,新仿建的渡口老街还没有营业,显得冷清,滩涂的湿地公园顺河往东,亭子和牌坊上的字显示这里曾是古渡。河面上偶有飞艇在穿过,马达声很大,也有游客的惊呼声。岸边的游人极少,好像是有意冷落兴冲冲而来的我。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受冷落,这是已经失去渡口功能的古渡遗址应有的样子。正是因为不喜欢在古迹遗址碰到太拥挤的人群,才选择避开节假日,趁着人少,静静的看着渭河的河口,看前方南流的黄河在秦岭和对面山西的中条山夹持下,急转向东,似能听到隐在空气里的历史喧嚣声:有战争,有商流,也有儿女情长。我又想起了《神雕侠侣》,“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终身误”。郭襄在风陵渡这样历史凝重的地方邂逅杨过,是途径风陵渡的历代英雄烘托了杨过,也是这渡口历代追随英雄侠客的红颜温柔了郭襄。郭襄眼中,从此天下无英雄,以至于当无法得到杨过的爱,选择了逃离红尘。
潼关渡口也是雄关,古街的南侧是山,也是废弃的城墙。我想找的潼关古城就在山顶上,可以俯瞰晋陕山河,远望豫州。整个古城新建初成,空荡荡还没有市井烟火。风陵渡的故事只在黄河水里和空气里,我只好匆匆打卡路过。天黑还早,我也没有计划下一站停在那里,就漫无目的过黄河大桥往山西,一路逆黄河往北。
王之涣时代的鹳雀楼应该是更近黄河河道的,黄河离开晋陕大峡谷的龙门后河道多变,不过现在站在鹳雀楼上,还是可以看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景象。大河水沿着中条山南去,白日在山水的尽头。鹳雀楼的大名昭示当年的蒲州城的辉煌,如今残缺的城墙遗址立在道路中间。现在的浦津渡口也已远离了黄河河道,前些年发现的大铁牛是在史籍指导下发掘,它们就在史籍记载的位置,它们见证了盛唐时期晋陕两地通过铁牛浮桥的热闹往来。博物馆里展示了一幅唐玄宗在此渡河的盛况,让人想象,产生了关羽、杨贵妃、柳宗元这些名流的河东古郡,是如何的雄奇。如今的永济市区离蒲州古城还有些距离,鹳雀楼、浦津渡遗址的唐朝大铁牛证明古城是曾经的城区。还有那处演绎了《西厢记》的千年普救寺,这是一处佛事让位于爱情的寺庙,寺庙里的一切都在提示红娘月下牵红线,张生巧会崔莺莺,连寺里那座高塔也被称为“莺莺塔”。佛心真慈悲,佛自己清心寡欲,普渡众生,让张生莺莺相会在佛门重地。
在黄河边的蒲州古城任何一个地方,总易想到关羽、杨贵妃、柳宗元,这不同年代里的三人正好代表文、武、红颜,他们是历史真实人物,却也是一曲戏里最好的脚色搭配。而《西厢记》是一部艺术作品,恰好也在这里演绎。艺术与真实的交融,让我产生人生与舞台的错觉。而黄河两岸历来就是中国人的人生舞台。
源于对风陵渡的兴趣,促使我逆黄河往北,一直没有设定下一个目的地,虽说漫无目的,心里却知道沿途都是看不完的风光,空气中凝集的历史浓度就会阻滞我无法迅速前行。此后我继续沿河往北,行至壶口,在山西一方看壶口瀑布,再过桥返回陕西,顺着沿黄观光路南行,一路走走停停到龙门。这是传说中大禹治水分开的河口,黄河穿过这狭窄的禹门口,摆脱晋陕大峡谷的束缚,豁然开朗起来。司马迁就出生在这黄河龙门渡口边,这是黄河孕育的又一个大才,是“史界之造物主”。他“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春秋笔法,直接影响了后世人的精神深处。
不止是司马迁,黄河孕育的深邃灵魂蕴藏古今。此前我曾久久地站在邙山东缘的郑州东去的黄河边,这次选择了晋陕之间的黄河。下一个旅程还想选一段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