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黎丨旧宅中爷爷
故乡的旧宅,是一段人生岁月,是记忆和留恋的地方。有时候想,为什么这样在意旧宅,是因为它承载着亲情记忆,承载着人生的许多成长记忆。
旧宅是我爷爷奶奶在世时居住过的老院。三间北房,三间东屋。西面是寨墻,寨墻西边是一条小河,河水一年四季都在清清的流淌,宽宽的寨墻上长了很多枣树和槐花树。
寨墻下边有个大大的花园,那是爷爷的杰作。春季一来临,爷爷花园里的各种花朵,争先恐后地竞相怒放;在微微的风中,在细细的雨中,花朵摇曳着,颤动着,把香气传送得远远近近。花一开,花园里就明亮亮一片,吸引了我们兄妺的眼球。灿烂干净的花园,说不出的温馨和融洽。阳光细细密密地照在花园里,一缕缕,温暖又悠长。花丛中飞舞着蜜蜂、蝴蝶、蜻蜓、蚂蚱,还有螳螂,数不清的小昆虫,在活泼跳动的光晕间闪动着。
爷爷是我们村当时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知识渊博、宽厚真诚,谈吐沟通中有多少风趣和幽默。有很多绝活,懂易经,风水八卦,会讲故事。爷爷像一篇厚重的书籍,深沉而耐读,每每读他,总有一种骄傲和欣慰。爷爷一生发奋,廉洁、正直,具备了中国男人的一切优秀品质和美德,在我们村周围数里村中应该算是一个佼佼者。
爷爷是个大忙人,村上谁家一有红白事或是亲戚邻里有其他事情,爷爷都会默不作声,善始善终去帮忙。爷爷为乡邻办事经常三更半夜才回来,多少次,奶奶带着我打着手电筒去满村去找爷爷。有时,爷爷和奶奶还为此拌嘴,但爷爷依然我行我素,村里人一找他办事,从不计报酬,从不计时间,立即前往,所以全村人无论男女都很尊重他。
不知疲劳的风儿,一会吹走了春,一会吹走了夏……在无数温暖祥和的日子里,爷爷和奶奶坐在洒满阳光的院落里,他们的身边,坐着晚辈的我们兄妹。奶奶时不时的喂着满院子饲养的鸡鸭,爷爷则细细地检查我们兄妹的作业,有不懂处,爷爷就反复的给我们兄妹讲解。因父亲在城市,母亲不识字,辅导学习全凭爷爷。爷爷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批评我们兄妹,但在学习方面对我们管束很严。从小我们兄妹都背会了三字经、百家姓、心经及许多唐诗宋词。
不记得有多少个中午饭后,树影斑斑驳驳地投射而来,稀稀疏疏的阳光安安静静地倾泻在地上,也照在爷爷和我们兄妹身上。这时,树上的喜鹊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阳光很安静,院落很安静,人心也很安静,我们兄妹学习的也很安静。
那时生活困难,特别是物质贫乏的春天,日子难熬,爷爷为了全家,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满足我们全家饥饿的胃囊。我家寨墻下边长了两棵榆树,一到春天,树枝上密密匝匝长满了榆钱,六十多岁的爷爷依然攀上榆树去采榆钱。只要爷爷一上树,顷刻间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榆钱从树上掉下来,飘飘洒洒,袅袅娜娜,仿佛天女散花,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偶尔,也有一丝丝风儿拂过撩起爷爷头上已不多的银发,悄无声息地飘起,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只鸟儿,轻挥羽翅,静静地从院落的上空涉云而过,如飘逸的风筝,在高空轻言呓语,久久盘旋,不肯离去。阳光、爷爷、榆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剪影画。爷爷用满腔的温暖和爱护卫着这个家。在当时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里,能养活这么一个大家庭的确不容易啊,真是费尽了爷爷全部的心血!
奶奶坐在洒满榆钱的院子里,带领我们兄妹仔细地从地上捡着榆钱,爷爷下树后,边捡榆钱边把榆钱美丽的传说讲给我们听:很早以前有个大官,心系百姓,惠泽乡里,临终前嘱咐家人把自己葬在家乡的乱碱滩上。来年春天,坟前长出了一株榆树苗,都说那是大官人的灵魂变的,榆树苗后来长成参天大树,每年春天,开出一树密密麻麻的榆钱,给饥荒年代的人们提供了天然的食粮。
奶奶把爷爷从老榆树上摘下来的榆钱做成榆钱糕,好吃极了,那可是在那个困苦年代的春天里,爷爷奶奶唯一能送给我们兄妹的美味佳肴。
到了秋季,寨墻下爷爷花园里的菊花全开了,露出鹅黄的花蕊;有的菊花半开着,像位害羞的小姑娘,尤其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美。在一丛丛菊花的枝头上,时常看得见几只蜜蜂或蝴蝶在上面盘旋飞舞,它们是在采集菊花的花粉。有微风过,花儿在风的吹动下配合着蝴蝶表演了一场优美的双人舞蹈,让人不由得陶醉于其中。待菊花开到正艳时,爷爷就拿来一个背篓,把菊花辨上的花片采下来丢进背篓里。黃的,红的,一个花片也不肯放过。然后放到旧院一角的晒架上。晒架是用竹子编制的,宽约一米,长约两三米,钉几根木棍一支,就成了简易晒架。
秋日,太阳依然炎热似火,菊花三五天就晒干了。菊花晒干水分后,就被爷爷用塑料袋装起来密封。很多天,凡是晴天,爷爷都是这样重复着自己的工作。晒干的菊花,装满一个小袋子,又装一个小袋子。待菊花全部都采集完晒干后,爷爷便带着我一家一家的给左邻右居送菊花。他告诉我,菊花茶香气浓郁,提神醒脑,也具有一定的松弛神经、舒缓头痛的功效。对肝火旺、用眼过度导致的双眼干涩也有较好的疗效。当我看到邻居们收到菊花时一个个对爷爷的感谢表情,听到对爷爷的一片赞誉之声,至今还替爷爷自豪。爷爷高尚的品质,以及他宽广的胸襟,一直成为我们兄妹人生道路上的明灯,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然的深刻。
爷爷晚年时,尽管苍苍白发,步履有些蹒跚,当乡亲们一找他办事,爷爷依然手拄拐杖,安静从容,走东串西,为乡亲们办事。岁月尽管慢慢地带走爷爷青春的身姿,但暮年中的爷爷还乐意助人的剪影,至今村里人提及爷爷还肃然起敬。
多少次在梦里我又回到了童年,在旧宅里爷爷的花园里赏花追蝶、嬉笑玩耍;爷爷抬头慈祥地看着我,我和弟弟在榆树下欢呼雀跃地捡着从地上爷爷擼下的榆钱;银发苍苍的爷爷又在暖阳下晾菊花……梦中醒来,不禁怅然若失、潸然泪下。而今,疼我的爷爷已经去了遥远的天堂,那些童年美好的回忆已经渐行渐远……
旧宅,人生的旧宅,远去的旧宅,像远去的涛声,在时光的海洋中湮没踪迹。爷爷的笑容,爷爷的亲情,旧宅里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一份挚真的情愫,那段和爷爷曾经的一个个四季,再也无法寻觅,但爷爷留下的精神财富够我们兄妹享用一辈子。
孙儿深深地祝愿:爷爷在地下幸福安息!
作 者 简 介
赵黎,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国书画世界行河南委员会副主席、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光源》杂志社副主编。以文艺评论、散文创作为主,兼写随笔、曲艺作品,先后获过“牡丹奖”、“全国文学乌金奖”等众多奖项,作品上千篇散见国内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