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地黄之酒

近日江南,偶遇同学,廿年未见,喝杯水酒自不在话下。喝酒,我是不大在乎的,大不了给人家报报“菜谱”,也显得咱山东人实诚不是?没想到一番客随主便、主随客边之后,服务员送上一坛泥封的酒。斟上一杯,那酒液黄亮黄亮的,透着一股浓浓的米香。同学说,这酒叫“地黄”,是他们当地名酒,女人喝了面如桃花,男人喝了则三年轻身不老……好嘛,尚未尝上一口,已有醉意,不知是酒要醉人,还是人已自醉。

不管醉人,还是人醉,总之是醉。醉了说的话,是醉话。既然是醉话,也就没了遮拦,我见他把他们那的地黄酒,吹得天花乱坠,便有意不屑一顾,说:你就快拉倒吧!不就是地黄吗?俺小时候经常喝!

啥?你们那有这酒?还经常喝?他一听我这话,半信半疑,拿起酒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下了决心似的笑骂道:你小子就在这给我吹牛吧!

呵呵,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也不是垒的。要说这地黄,不光你们这有,俺山东老家的田边地堰儿,有的是。便也是诚心逗他,说:你想呀,有地黄还能没有地黄酒?

没想到,我这么一说,他还真把棒槌当“针”认了,脸上立马堆上了素然、沮丧和无味。不过,他心又有些不甘,抬起头来,用狐疑的眼神,在我狡黠的脸上扫来扫去,就像雷达的电磁波,侦测我话的真假一般。我见他认了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收回了玩笑,正色告诉他:我的老家,野地里就有地黄,而且很多。说到这,为了缓和刚才的气氛,我笑着问他:知道地黄在我们老家叫什么吗?我告诉他,在我老家,地黄不叫地黄,叫“破鞋不跟脚”!

啥?破鞋不跟脚?他听我说我的老家把地黄叫作“破鞋不跟脚”,笑了,笑得如释重负,问:咋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地黄一长出来,不像荠菜那样,有叶有梗也有茎,还顶着几朵白花,而是紧贴着地皮,铺散着生长,就像懒婆娘没提上破鞋,趿拉着踩倒了鞋后跟。于是,老辈的人就把它形象地叫作了这么个名字。我说:别看它的名字不好听,但它是我们这群毛孩子的最爱。

原来,每到六、七月份,地黄从毛茸茸的叶子中,伸出一根毛茸茸的花柄,托出三五朵喇叭筒一样的紫红色花冠时,我们这群七大八小的毛孩子,一放学便扛个铁锨破镢头,再挎个柳条筐,跑到田间地头,见到地黄,便争抢揪下它的花冠,把花托放到嘴里,滋儿滋儿地吸上两口,我们叫“喝酒”。

你们这哪是喝酒,分明是在吃地黄花的花瓣儿!

是的,我们吃的是地黄花的花瓣儿,因为花瓣儿有点甜。其实,地黄酒,也有点甜,而且甜得有些像江南水乡的女子,温婉,贤淑,咽到肚子里,热乎乎的,一会儿的工夫便蹿过三万六千个毛孔,让人全身都透着一个舒畅。而半坛酒下肚,竟已半醉,不光是我,他也有些醉。而半醉半醒时分,往事则如自动播放的幻灯片,一帧帧地纷至沓来,朦胧了我们俩的面孔:我对地黄,情有独钟。他说:在饥荒的年代,不论柳叶槐叶,大凡是青的,便是救荒疗饥的“本草”。不过,柳叶槐叶再怎么“捣持”,也是苦的,但掺上些地黄叶子,嚼起来多少有点儿甜儿……

还是那群毛孩子,揪完了地黄花儿,又挥起了镢头,像是和谁有仇一样,狠命地浅刨深挖。知道为什么吗?为的是地黄花下的那块手指头肚大小的根,更是为了下学期两块五毛钱的学杂费。有时,为了那块根的归属,几个人还扭曲着黑乎乎、稚嫩嫩的脸,抡起信誓旦旦的镢头……那个时候,尚且青涩,并不知道这东西刚刚采挖出来时,叫生地;晒干、烘焙以后,叫熟地;更不知道这东西,“生干即平宣,蒸干即温补”。

虽然城里的花儿很多,个个争奇斗妍,但没有能当酒杯的地黄花儿。有时,抬起乡下人自卑的头,仰视身边一座座高楼,发现他们腿疼腰酸、身子发软,不由窃喜:老家的地黄,有了用处……

一坛地黄酒,底儿朝了天,同学大醉。而我,暗夜中醒来,却恰到好处。于是,拽过一沓稿纸,写下了这段文字。只是写完之后,咀嚼了一番,没有嚼出什么味儿。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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