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奎丨打麦场
过年时一家人欢聚一堂,听父母聊起老家的人和事,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不时跳入眼帘。回忆一下把我拉到昨天,拉到那快乐的童年,我仿佛又回到了村头的打麦场上。
麦场是农村最重要的生产生活聚集地。打麦是农人一年最繁忙最隆重的生产活动,从割麦、拉麦、摊场、翻场、碾场、起场、扬场到颗粒归仓前后要持续一月左右,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一家人全年的收成,关系着一家人的生计。农闲时麦场就成了孩子们玩耍的乐园,跳绳、摔跤、推桶箍……要是赶巧碰上谁家娶媳妇、生小子有喜事许一场电影,小孩子晚上不吃饭就要搬着凳子去占位儿,就连邻村的年轻人也来凑热闹,空阔的麦场一下坐的人山人海。那时作业很少,那个年代的孩子很结实,虽然天天吃的是玉米糁煮红薯,却有使不完的劲疯跑着、傻乐着,不会失眠,更不知道什么是烦恼,唯一盼着的就是早点长大,可长大了却常常梦回童年。人有时就是那么奇怪,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努力追求什么,反倒是生活中一些不经意的画面伴着时光远去发出七彩的光环,释放着淡淡的温暖。譬如爬山,我们往往执著向峰顶的攀登,却错过了脚下的风景,疲惫时一转身,才发现身后层峦叠嶂、霞蔚云涌,风景这边不同。正如那消失的打麦场和打麦场上忙碌的身影。
打麦场一般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散布在村子四周入村的大路旁,每个大麦场里又以亲族远疏和人口多少分成若干生产单元。我家的打麦场和二爷家的组合在一块,管着这个家族30多口人,40余亩地麦子的打晒。每年菜籽黄,农家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收麦的活什,爷爷和二爷就会赶在一个雨后起凉的日子碾场,用牛套上铧,把麦场排着串一遍,因为废弃了一年的麦场早已坑洼不平长满杂草,勤劳的母亲时常会不辞劳苦地开垦一块场地种点萝卜青菜。串完后给牛套上石磙,石磙后挂上硓扇儿,在麦场上一圈一圈地碾,碾的过程还要适时挑水洒到麦场上,直到麦场表面被碾得又瓷实又明亮才算大功告成。
接下来是割麦拉麦进场,那时没有收割机,麦子全是人工一镰刀一镰刀地割。所幸我家人多,按照爷爷的统一调度,除小脚的奶奶在家做饭外,全家上阵,采取大兵团作战,速战速决,趁着太阳出来前的凉爽,天不亮就下地割麦了,等我在母亲的反复催叫下迷迷糊糊赶到地里时,父亲已快割够一遭了。割麦时,我虽然只排了两行,依然落在最后,要靠大人在前面截一段才能赶上,即使这样我已累得腰酸背疼,不时地伸腰张望还有多远才能割到头。那时偶尔听说有马虎的村人摸黑割到天亮才发现误割到邻居麦子的事情,就常常期盼着邻居什么时候能把我家的麦子误割一回,遗憾的是一回也没等到。太阳一出来就炙烤着大地,空气灼热地无法呼吸,大人们却只顾弓腰挥镰奋进,任凭汗水湿透衣背,我没有理由不咬紧牙关紧紧跟随。好在人多力量大,大多数情况都能赶在半上午太阳不是太毒时割完。
拉麦最初用的是架子车,那时的生产路到处坑洼不平,却依然在车子两头绑上插翅,两边绑上横担,尽量要多装麦子。拉麦时,父亲驾辕,我和哥哥拉梢,我那时尚小,却非常卖力,因为母亲说添个蛤蟆四两力,我们那一代的孩子在父母勤劳的影响下,早早地就把能替父母分担劳作当作荣耀。后来能干的父亲早早地买了一台拖拉机,我只负责在车斗上把麦子码好压实,虽然太阳依然很毒,虽然麦芒依然很扎,心情却凉爽了许多。
拉到麦场的麦子要依据收割的先后挨号摊到场上暴晒到焦脆才能把牛套上石磙碾,半下午太阳正毒,天儿正热的时候是碾场的最好时机,石磙碾过,能听到麦秸秆折碎清脆的咔嚓咔嚓声。等麦秆碾的筋断骨折,由土黄色变得白亮贴在麦场上时,还要在石磙后挂一个硓子再碾两遍,以保证把每一粒麦子都从麦穗上碾下来。偶尔爷爷会允许我蹲在硓子上,虽然头顶的太阳依然很毒,虽然耕牛仍喘着气缓慢前行,我却体验到了拉风的爽快。
起场是整个打麦会战中最热闹的环节,一个生产单元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大人先用三齿的大杨叉把麦秸秆挑走垛到场边,挑得过程要先把麦秸挑起来擞擞,防止把麦子挑走。长麦秸挑走后,要用形似猪八戒九齿钉耙的掠耙把剩下的碎麦秸能掠走的掠走,然后才把混杂着碎麦秸、麦壳、麦芒的麦子拢成一堆,等有风的时候扬。中间,到邻场借工具的小叔子和老嫂子的玩笑声,小婶子对大侄子的笑骂声,混杂着小孩子的追逐打闹声,给忙碌的会战注入了欢快的节拍,让夜色中的打麦场越发热闹起来。
扬场是个技术活。一人打掠,其他的人用木锨逆风把麦子高高扬到空中,扬地刹那要用手腕转动木锨,让扬出的麦子从远处看像一道弯弯的彩虹,在下面看又像一张撒开的渔网,混杂在麦子中的杂物就会被风吹走。关键是还要保证扬出的麦子落在同一个地方——打掠人的面前。打掠的人要用扫帚贴着落到面前的麦子左右不停地掠扫,把麦子中没有扬走夹带落下的麦秸掠出去。虽然扬场一般都是趁早晚有风的时候,虽然大家都戴着草帽,但脸上的灰尘还是被汗水冲出了一条条小道,可看着那黄灿灿扇面状的麦堆,所有的劳累都被收获的喜悦赶走了。我最初能做的是给大人张袋口装麦子,后来随着机械化的普及,用拖拉机代替耕牛碾场,再后来是打麦机,直到现在的联合收割机,在地头就可以把麦子灌进袋子里,彻底把人们从繁重的打麦劳作中解放了出来。现在,打麦场作为传统手工农业时代的标志已消逝在村头的旷野,可那宽阔平坦的打麦场和打麦场上劳作的身影却永远印刻在我的生命里,因为我在那里学会了跳绳、骑自行车、开拖拉机……那里有我儿时的童趣;因为我在那里亲身体验到了“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艰辛,养成了尊重劳动,珍惜每一粒粮食的习惯;因为我在那里见证了祖辈辛苦劳作的不易,学会了感恩,培养了吃苦耐劳、乐观坚毅的精神。
2017/3/12/夜
作 者 简 介
李延奎,男,汉族,教师,河南省宝丰县人,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
投稿信箱:289341034@qq.com
版权联系:jgy328(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