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那杯浅浅的茶

和张扬在南方人才市场门前会面了。半年时间没见,不是他主动和我们招手,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只想挣年薪十几万的上海交大的研究生了。笔挺的西装,黑亮的皮鞋,浅蓝色的领带,肩挎黑色的皮包,从整体看,一副大老板的气派。和几个月前的张扬简直是判若两人,无论是衣着还是从气度,都令人刮目相看。他也在注视我,我的变化大概也让他吃惊。

“好久没见面了!”我很斯文地朝他点点头,轻轻地和他握握手。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有一句俗语:“官大话少。”

“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总不能站在马路上聊天吧。”恒柔在一旁提议。

“去花园酒店吧,我请你们喝茶。”张扬站在马路边,很有风度地挥了挥手,一辆的士开了过来。

上车后,我和恒柔坐在后面,张扬坐在前面那个位置,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那神气傲慢十足。恒柔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襟,然后,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飞速写了几个字,把纸条递给我。

“他有钱了,今天不要谈艾瑞新。”

我点点头。把纸条揉成一团,心里很不舒服,直觉告诉我,他不是我要发展的客户。但这次喝茶的主题是什么呢?车子停在花园酒店门前,我们乘电梯上去。来这里喝茶的人档次比较高,也讲究。雅间的情调很特殊,造型像一只小船,紫红色的小方桌,紫红色的木椅,古色古香。大厅里,有一个清澈的鱼池,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的盆景树,坐在这里品茶,有一种在大海里荡游的感觉。

“听说你刚度蜜月回来。”我开口先问他。

“是的,和太太去香港、澳门看了看,又去三亚和湛江海滩玩玩。”没等我们问什么,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本来还想去北方转转,但家里我妈一直打电话催我们回来,新开张的几家店铺没人管理,我妈一个人又忙不过来。你知道吗?整个美博城几十家当口都是我妈的,她光靠吃租金一年就挣几百万。”

“你妈是做什么生意的?”我问他。

“她的生意做得很大,一开始做灯具,后来又发展到电器,现在搞房地产。她把房地产这个项目让我负责,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工程学,搞起来还不外行。最近,我们在珠江边开发了一座四十层的大楼,地皮已买了下来,过几天就动工,这是一座酒店式公寓楼,一平米将近一万元……”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太太的电话。”他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先喝茶,恒柔给我倒了一杯普洱茶,味道和陶然居的普洱一样,但这里的茶位钱却比“陶然居”贵十倍。茶点很丰盛,恒柔点了蒸排骨、香菇生肉包、蟹黄干蒸皇、腐皮牛肉丸、水晶虾饺……这些都是广州的美味小吃,厨艺是一流的,味道也是正宗的,我俩慢慢吃着,张扬在和太太通话:“茗玲,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累了?先回家休息一下……怎么?不想和哥哥嫂嫂在一起吃饭?那晚上咱们在外面吃吧,你等我……”他打完电话,又接着说:“我太太身体不好,她是我妈最小的女儿,我妈可宠她了。”

直到现在我才听明白,他一口一个妈,原来指的是老岳母——他太太的妈。我看看恒柔,恒柔也看看我,两人面面相觑,恒柔突然问他:“你的老家好像是山西的?”

“山西大同市,那是一座煤城,那里的空气都是黑色透明的,我是呼吸着煤尘长大的。幸亏身体素质好,没有得了矽肺。”

“对大同我非常熟悉,距离我们家乡只有二百多公里,我们家里冬天烧的煤,都是从你们大同运过来的。但你的乡音不太浓,听不出大同味儿,你父母亲还在那里吗?”

“在,都老了,他们一辈子的命运是和大块的煤炭连在一起的,到了没有煤的地方,会感到无着落。”

“你不常回去吗?”

“哪有时间?我妈这边的生意没人料理,再说,太太也没人照顾。”

我心里暗暗说:你妈这个儿子是给别人养下了,她在家里还不知道怎样牵肠挂肚地想你盼你回去,但殊不知儿子早就又有了一个妈。

“我打算把我的哥哥嫂嫂接来,让他们在这里开个面馆,我还是想吃山西的面条。”

“海味吃了那么多,你还没忘记山西面条的味道?”

“山西的面条、老陈醋,走到哪里都忘不了。”

“可你却把自己的妈给忘了。”我心里说。

我们喝的是普洱,我突然想起一首诗:

端起杯,与你共饮

浅浅的茶,浓香滋味,心已半碎

杯底那个世界,

多少浓情蜜意慢慢沉淀

端着杯子,我又在问自己,今天喝茶的主题是什么呢?突然感觉到,喝得有点茶不是茶,水不是水,心里很不舒服。恒柔也看出我的不快,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张扬说:“你太太还等你回去做饭呢,咱们改日再聊吧。”

他摇摇头,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太太就是这个样子,无论多么高档的饭店,她都不想去吃饭,只喜欢我给她做菜吃。”

“对太太好,是最聪明的丈夫。”恒柔附和着他的话。

这顿茶喝得没味道,真正的茶不是茶,水不是水。买单了,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大叠人民币,抽了一张递给小姐。我很鄙视他这个掏钱的动作,这个人看来是没见过多少钱,要不,就是从小穷怕了。

在花园酒店门前我们分手后,他叫了计程车先走一步。目送他离去后,我问恒柔:“钱这东西,是个啥玩意儿?”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突然问我:“你的儿子假如有一天变成这个样子,你会怎么想?”

“我就当没有生养过他。”说这话时,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悲凉之情,想起小时候我奶奶常常念叨的几句话:“西河湾的水长又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倒流水,水倒流,娶了媳妇不回头……儿想娘一阵子,娘想儿一辈子……”

“我感觉,他不会风光多久,靠老婆吃饭。”恒柔的脸上也挂着一丝鄙夷的微笑。

“也难说,不过,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只要鞋子不破,脚趾头露不出来就行了。”

“鞋子要是不合适,脚趾头要是疼呢?”

“有的人宁愿忍受疼痛,有的人就干脆换鞋子,还有的人就是在家穿旧鞋,出来换新鞋,每个人对待婚姻的看法不一样,当然,选择的方法也不一样。散文家毕淑敏写过一篇《婚姻鞋》,很有意思。”我不想和恒柔深谈这个问题,她慢慢走在我身边,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我的脚一直很疼,但我始终不知道是鞋子小,还是自己的脚大?”她伤感地望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地向公交车站牌下走去……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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