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琴丨故乡的五月天

一夜无眠。说来可笑,整整望了一夜的月亮。早晨起床,眼睛肿得难受。走出去多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圆这么亮的月,而且是躺在母亲家这张陈旧的木床上赏月,那是一种少有的惬意和享受,于是,我笑着走进梦乡,一夜傻傻地痴痴地和嫦娥做心与心的交流。

昨晚,呼和浩特的作者华夏童来电话,今早凌晨到集宁,也不知道他来了没有,发一条短信,无回音。拨了电话,关机。没有睡意了,起床洗脸,窗外,星儿隐去,东方报晓。造物主又开始挥毫涂抹,用金黄色的彩釉把这座小城浸染,霎时,房屋树影显出诱人的剪影。但让我遗憾的是,昨夜那轮金黄色的月亮反倒板起了面孔,绷着一张灰白色的脸,毫无生气地挂在西天边。难道月亮也是复合型的吗?沮丧之情油然而生。

不敢惊动母亲,轻轻拉开门向外走去,小鸟从枝头飞过,几声清脆的叫声划过宁静的天空,路上行人很少,从家里到火车站,这条路不算很长,我想步行走过去。五月的早晨,凉风徐徐,阳光灿灿。天虽然没有深秋那么湛蓝,但也蓝得清澈、深远,蓝得让人心旷神怡。故乡的天空,多少年了,只是在疲惫的夜里,曾千百遍梦过,但每次总是给我一个朦胧的意象,我一直没有真实地走近它,在外漂泊久远,故乡曾在我心灵上引起强烈的激动和深沉的思索,给我一种难以言传的、舒畅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思念和牵挂。如今,回来了,我只想用双脚踏踏实实丈量这块土地,真真切切寻觅那种思乡的情愫。走过胜利路、合作街、北地道口……过去的那些土房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可见,现代化的风已经把故乡切割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但这条小路依旧,车站依旧。也许是太早的缘故,站里站外冷冷清清,过往的旅客也寥寥无几。我独自在路边徘徊,抬头眺望那娇嫩的从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一阵凉风吹来,浑身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于是,裹紧了单薄的纱裙,向售票厅走去。这里稍稍暖和一些。我独自站在地中央,漫无目标地浏览着墙壁上闪烁的列车时刻表,想着那年那月离开故乡的情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心底那份藏了许久的痛,只是用时间的纱布包裹起来,稍稍磕碰一下,仍然在流血,仍然在揪心的痛。一个女人蹲在地上,正在大口地吃面包,她很随便地把面包纸就地一扔,站起来向我走来,“你也是等车走吗?”她抬手擦擦嘴角的面包渣问我。

“是在等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也坐车走呢。我要回商都去。”

女人大概是想找一个和她同路的伴儿,主动和我搭讪:“你不是这里人吧?”

我反问她:“你看我像哪里人?”

“这里人不穿你这样的衣服。”她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这衣服真漂亮,你就像刚刚从飞机上下来。”

“照你这么说,坐飞机的都是穿好衣服的了。”

“反正穷人坐不起。”

“现在农民坐飞机已经普遍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很坦率地回答:“种菜的。”

一听她是菜农,我就有话题问了,她也不保守,不隐瞒,和我讲起她种菜的事。我问她种菜都得上化肥吗?她说,大凡种菜,都得上化肥,否则,菜叶子还没有长大,就会让虫子咬了,她一口气给我讲了种菜的施肥方法。我又问她种了多少年菜了,她伸出两个指头。二十年了,天天,月月,年年都在菜地里。一年四季都是重复着干过的活儿,种了收,收了又种,孩子小的时候就开始种菜,一直种到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原来,她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乌海工作,媳妇刚刚给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是去看孙子的。

一个人一辈子过一种生活,脚踏一片土地,头顶一片蓝天,这样的日子让我惊讶不已:“你不感觉日子烦吗?”

她摇摇头:“烦什么?我种菜有了收入,才能供孩子念大学,孩子上了大学,就不会像我们这样再种菜了,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念书,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我就感到很幸福了。”

幸福原来这样简单。你出去旅游过吗?

我们每年挣三五万,哪还有闲钱去旅游?

你去美容院做过皮肤护理吗?

嘻嘻……她乐得大笑起来,俺一年四季在地里干活儿,皮肤都让太阳晒出老茧了,做护理干吗?

看3D、喝咖啡,游山玩景,这些与她不沾边。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她很幸福。我不解地望着她。

“你一定更幸福。”她端详着我,脱口而问。

无语!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口又问:“你丈夫一定对你很好。”

“是啊,我们几十年都是恩恩爱爱的。”

“那你的日子很稳定。”

她又给我讲起她们两口子的恩爱故事:春天丈夫耕地她撒种;夏天丈夫浇地她锄草;秋天,两人一起收菜卖菜。地里的菜收完了,天气也冷了,于是,他们夫妻对坐在热乎乎的炕上,打扑克牌,玩争上游。要不就一起看电视。窗外,雪花飘飘,一缕阳光抚摸着玻璃上的冰凌花,在他们那双粗糙的手指间跳跃。太阳东升西落,月亮圆了又缺,春去夏来,斗转星移……那日子,悠闲消停,安逸温暖。听了她的这番讲述,我哑然无语。原来,幸福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以得到,就像穿衣服,如果能用最普通的服饰穿出最时尚的美,那才是真正的美。但往往许多人忽略了生活中最简单的东西,去追求一种缥缈的完美,反倒使自己的人生变得残缺不全。

我不由抬手擦擦湿润的眼睛,女人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啦?”

一种难言的痛如潮如涌,霎时溢满心室。我甩了一下头发莫名其妙地说:“大姐,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说完这句话,那噙不住的泪水夺眶而流……

走出售票厅,抬头眺望湛蓝的天空,不由扪心自问:故乡的五月天啊,是不是我原本就不该走,还是走远了不该回来?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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