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参菩提】史光荣丨乡愁,躺在颓败的路基上(散文)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我们偏僻的垣曲小县,居然通火车,并且是专线铁路——礼垣支线。在那个贫瘠的年代,在那个感知异常落后的年代,这是我们对外介绍自己家乡时格外引以自豪的事情。来吧伙计,过了侯马,从礼元坐火车,到了终点站,就到垣曲了。其实到垣曲县城还有两三千米路程,坐客车还要一毛钱呢。
那时,在运城,时兴一段顺口溜,是用一句经典的话概括各县的名优特产或出奇称怪的事情,对垣曲的表述就是“垣曲火车三节半”,这虽然是戏谑之言,讥讽之语,像财主对穷汗家的一种蔑视,但倒也是实情,尽管如此,我们仍引以为豪,这是一种心里上的虚荣,是一种贫穷的满足。
从此,垣曲这个不见经传的小县,在共和国的铁路版图上,有了一个标点,有了一段专有的弧线。
因为,自古出垣一条路,群山环绕的中条山腹地,闭关自守了几千年,我们对山外的世界太渴望了,蜿蜿蜒蜒的山路,阻挡了多少有志人士出山的步履。路,我们确实走怕了,绕怕了,爬怕了,对路的渴望强烈的像沙漠里的绿洲,像冬天里的棉袄。
通了火车,那怕仅仅只有三节车厢,那半节则指尾部的押运车,但对我们大山里的老百姓则像从奴隶社会一下子进化到现代社会,无不欢声雀跃,无不心花怒放。因为在1943年以前,从横岭关到垣曲虽然是一条有名的驿道和商道,横岭关、狮子铺、转山、皋落、石头疙瘩、尧汉、城关都是繁华热闹的集镇,但从没通过马车,进出垣曲靠的是人背肩扛,骡托马帮,不时还能见到内蒙过来的骆驼,行走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古道上,书写着驿道的传奇。
1941年5月,晋南会战在嘶叫的马鸣中爆发,在血流成河的腥味中结束,倭寇在横皋商道上撕开了缺口。1943年,日军为控制垣曲渡口,窥视中原腹地,在绛县、垣曲广抓劳役,把横岭关到垣曲的山道拓宽成了马车能走、汽车能跑的砂石公路。到1945年日军投降后,这条大道上才开始有民间的马车进出隘口,货物流通,要到运城、太原等地,也必须先坐马车到东镇,再坐火车才能到达,直到1958年,垣曲才有了通往侯马的客货班车。
这时,中条山铜矿已经过找矿会战,储量基本圈定,中条山有色公司筹备处在北京成立。为配合采矿,礼元到垣曲的铁路也同步开建,到1965年火车通车,虽然整个支线仅有44公里,沿途经过马家窑、横岭关、烟庄三个小站,但山路崎岖,需要进出三个隧洞,主要路线是绕着山脉走向走,坡道较多。上坡时,“吭哧吭哧”,冒着一股股白烟,非常吃力的样子,下坡时,“吱吱嚓嚓”,刹车闸在道轨上冒着刺眼的火花,尤其是快进垣曲站时,坡道较陡,为保安全,列车都会在岭顶上稍停一会,让刹车闸冷却一下,才长鸣一声,向车站奔去。
通车时,街头巷尾,万人空巷,县城周边的村民,步行十几里路来看稀奇。虽然达不到外人聊笑我们时说的程度,说山里人没见过火车,看着这个庞然大物跑得这么快,就惊奇地说道:“啊,卧着就跑这么快,立起来还不知跑多快呢”。虽说是瞎话,但惊奇程度是无可言表的,看着机车前的“韶山”或“东方”字样,都说是毛主席的伟大,让我们从马车年代一下子过渡到了火车时代。
虽然是可怜的三节半车厢,但每天都有往返的一个来回,还有拉硫酸罐的货车和托运业务,因此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每天都有上千人的客流量,比县城中央的电影院、大礼堂要热闹多了,比一天发一两趟客车的汽车站更是繁华大气,配有专门的火车站商店、火车站旅社、搬运队等服务机构,就火车站内部而言也分别驻有客运段、水电段、机务段等不同机构人员。
过去,自古进垣一条道,如果遇到暴雨、下雪天气,归心似箭的垣曲人,要想回家则是难上加难,站在横岭关外,默默注视着二三十里外的垣曲县城,只有一个等字,等得多少垣曲人心如刀割,等得多少要紧事变成昨日黄花。
现在通了火车,那怕腊月二十八九了,雪花再大,冰冻再厚,一个横岭关、一道陡峭的坡,已阻挡不住垣曲人回家的步伐,只要从南同蒲线上到了礼元,那怕错过了当日的客车,只要说是回垣曲,只要还有拉货的火车,只要说是垣曲的,就可以让你扒上车,坐上押运的尾车厢,甚至还可以坐到烧锅炉的机车头上,随着“哐当哐当”的气喘,把你捎回垣曲,让你过一个没有遗憾的春节。
亲不亲,家乡人。坐上三节半,就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垣曲。在车上,你不必刻意地说那走样拐味的普通话,就垣曲土话,随便拉呱,即使有色公司的公家人,到垣曲几年了,也都能听懂垣曲话,间或还会来几句学来的土语,“你吃了莫?”、“你从那多回来。”听着软绵绵的家乡话,就像回到家里一样的感觉。
我坐三节半火车,是1981年的事情了,16岁的我到运城上地区技校,凭学生证坐火车享受票价减半照顾,从垣曲到运城,全票是1.9元,半价是1元钱,每年可坐4次。
第一次坐火车是从运城到垣曲,第一次自个买票回家,一路上心情是激动忐忑的,顾不上欣赏窗外的美景,看着车厢内的一切,是那么新鲜和羡慕,快到站时,看着座位边的几位老乡都开始收拾包裹,准备下车。就在火车临停在岭顶冷却刹车闸,准备下坡时,我也跟着他们下了车。跳下几个台阶下了路基后,我才发现,他们是篦子沟铜矿的工人,在路基下的三岔路口准备换乘公共汽车回矿上,我才知道下车早了,只好返回路基上,沿着道轨跑了1000多米才到车站。
返回学校,再坐火车时已有了一些从容,车在山道上蜿蜒爬行,我推开厚重的玻璃窗,把头伸向窗外,任凭深秋的冷风吹着,眼不接暇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只见满山红叶像幻灯片一样向后错着,一片片松树林是那么青翠,蓝天白云,群山环绕,列车像一叶小舟一样,在林海里穿梭,在山野里蜿蜒。
车过横岭关时,这是全线最大的隘口,最高的山峰,本想细细看看父辈嘴里常念叨的关口险峻,但通过时全是隧道,几百米黑黝黝的洞里,伸手不见五指,车轮与道轨轻快的摩擦声,在洞里变得异常沉闷,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心里,急切盼望列车早点过去。
车到礼元时,正是下午,我们要在这个小镇上静静地等上五六个小时,才有从太原方向驶过来的列车,到学校时,正点就到晚上十点多了。正因为坐车不易,等车的时间难熬,这趟车才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
到九十年代时,随着大规模公路建设,汽车客运发达了,火车客运人便少了,到1995年前后,火车客运就停运了,到两千年左右,货运也停了。
二十年过去了,昔日繁华的火车站已变成荒芜,杂草丛生,绿色车厢变得锈迹斑斑,当年傲然屹立的站牌已变得残缺不全,一股股道轨,默默地躺在路基上,仍凭风吹雨淋,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三节半远去了,以后也不再可能有这样奇葩的列车了,但在垣曲人心里,永远怀念着那位中条山铜矿建设和垣曲工业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三节半。
三节半,垣曲人心里永远的故乡。
作 者 简 介
史光荣 ,男,1965年2月出生于山西省垣曲县,毕业于山西经济管理干部学院,现在垣曲县经济和信息化局工作,发表多篇经济论文并获奖,喜好文学,笔耕不辍,在《运城日报》、《黄河晨报》发表小小说、散文、诗歌等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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