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味道”散文有奖征文】乡村盛世吃刨膛/郝明森
这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我很不情愿地起了床,心里不停地嘀咕着,是谁这么早打电话呢。接过话筒一听,是乡下佬张打来的,说话的声音急促而兴奋:你今早搞快到我家里来吃刨膛,一会儿老王他们过来接你。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把电话挂了。
杀年猪是陕南乡村的习俗,是迎接新的准备。乡村人家杀年猪必定要请吃刨膛。
吃刨膛不是节日却胜似节日,有节日的气氛,节日的热闹,节日的欢快。家家都把它当作是件大喜事,又是一件难办的事。请客吃饭,礼节不到,大家就不来。吃刨膛的客人少,说明这家人与左邻右舍的关系不行,人缘差。礼节周到,人来多了,年猪儿如果小,一顿刨膛吃下来,一头年猪所剩不多,主人家来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乡下请吃刨膛还真是一件让主人家伤脑筋的事。它是乡村过年的前奏曲,也是盘点一家人辛辛苦苦一年成绩的最大成果体现。
小时,因为家里穷,平常日子很少吃荤。只有盼望过年杀猪,才得到猪肉吃。年关谁家的猪叫了,我们便马不停蹄地跑去看。耐心地等待猪被杀死、褪毛、开边。直到大盆的菜端上桌,主人喊吃刨膛喽,大家兴高采烈地围在桌子旁,记忆中那是我们最高兴的事。
洗漱毕,看看窗外还飘着小雪,正踌躇着去还是不去,老王打电话来了,一个劲地追问我起来了没有,马上过来接我。我连忙推辞说家里有事。老王却不答应了,一个劲地说去的朋友多,一定要给老张凑个人气,其他人都去,缺了你咋行?我没有理由推脱了。
从城里到乡下的路,尽管泥泞难行,我们一行人还是禁不住诱惑,颠颠簸簸摇摇晃晃来到乡下。等进老张家屋门的时候,已是满脚稀泥,但仍不埋怨,满心欢喜。老张看到门外挤进来一张张笑脸,也忍不住愈发快活了。
我是从乡下进城的乡里人,吃刨膛这一饮食风俗对我并不新鲜,从小到大,在乡间生活的日子,年年都要目睹一场这样的乡村盛宴,觉得那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心中并没有特别的感怀。参加工作进城也有很多年了,回老家的次数也少了,杀猪吃刨膛的事儿就更赶不上趟了。每年春节就是那么几天少得可怜的假期,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吃个年夜饭,接着又急匆匆地往回赶,每年的日子就是在这些匆忙中度过。吃刨膛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遥远,非常不容易,非常珍贵。城里没有吃刨膛的条件,唯有乡下才有资格吃刨膛。因为这样,吃刨膛成了美好的乡村记忆。
老张家在离县城十公里外的乡下,颇得地理位置的优势。他早年在文教局干过,那时我毕业后分到一中学教书,他是镇文办主任,一来二去,我们就混熟了,后来,我们一同进城,他前两年退休后回到乡下,说老两口宁愿守在乡下过日子,实在过闷了,就搭班车或骑摩托车花半个小时进城逛一逛,看看儿子和小孙子,天一黑,要么在儿子那里住一晚,要么就又搭个车赶回自己的老屋。比起远隔城市,住在大山深处的农家人,老张一家人城乡两边沾的待遇,可谓有些奢华。也就是他家有这样的居家优势,才有了一帮哥们到他家吃刨膛的机会。
吃刨膛虽是一个带地方色彩的饮食庆典,却分外有讲究,没有那些必备条件,吃刨膛就无从谈起,即或模仿,味却没有了。第一个条件必须是要有乡下人自家养的猪,不得喂饲料,纯绿色天然喂养。第二是这自家喂的猪必须在乡下宰杀,然后即时取料烹煮,吃刨膛重在吃一个新鲜。第三个条件必须是请出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聚在一起,摆上三两桌,图个热闹喜庆。这样一些讲究,放在城里怎么操作?难以想像。
老张请我们这帮朋友到他家,名义上来说是吃刨膛,其实来说,快到年终,找个理由请朋友一次特别的聚会,人人心中的喜悦和温暖自不待说。七八个人呼啦啦进了他的屋,老张的老婆不知所措,嘴里不停地说请坐,老王没听见似的,一个劲地朝厨房走去,嘴里直惊呼:好香,好香。大家都不约而同涌到厨房门口,闻到了一股排骨汤的鲜香。老张满脸堆着笑,把我们一一让到暖融融的煤炉跟前坐下,一个劲地递烟奉茶。
不一会儿,两张方形桌子拼凑一块,在堂屋里摆好,桌子下面放两盆燃烧旺旺的炭火,把整个屋子烘得暖洋洋的。大人们因喝酒,吃得慢,就安排在大桌吃。小孩呢?吃饭吃得快,就安排在伙房里面的一张小圆桌上吃。不一会儿,两盆焖着肥瘦兼搭的回锅肉端上桌,油滋啦啦响,热气直往上蹿,香气扑鼻。萝卜钝排骨两大钵,泡菜炒猪肝两大盘,猪血旺煮白菜汤两大碗,另外各加两盘红烧豆腐、炒土豆丝和醋熘白菜。乡下人的实在厚道已可见一斑。就这样一些菜,要喝酒的就喝包谷烧,不喝酒的就喝饮料,饮料也不喝的就吃米饭。大家都看得出来,桌上美食的所有原料,一是那头刚宰杀的猪,二是来自自家的菜园。取料单纯,烹食方法简单,味道却醇厚鲜美,回锅肉糯糍糍的,越吃越有口感,炒猪肝嫩滑,排骨汤鲜香淡雅,猪血汤浓酽中不失清爽,几味素菜互为调补,口味统一,却又浓淡相宜。在青山绿水环绕的农家小院,屋外飘着小雪,屋内炭火通红的屋子里,吃这样一顿纯粹的农家美食,恍惚自己也成了一个清风明月一般的山里人,是何等的一种享受。平时忙于工作,吃饭都是将就,很难吃上一顿农家饭,今天到老张家享受这样一份特别的眷顾,感慨不言而喻。对我来说,我甚至有一种回乡的感觉,觉得那不只是老张的老家,也是我的老家。
为吃这样一顿刨膛,老两口已是整整忙活了一天,老张的儿媳和女儿都齐来家里帮忙。既是帮忙,也是吃刨膛,彼此享受情谊和友爱,享受日子的甘甜。看到他们一家人辛苦地为我们准备这样一餐美食,我们这帮吃客都觉得有些愧意,不想老张的老伴却说;你们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们家老张,你们来了,我们比什么都高兴。老张的老伴是一个淳朴慈善的农村妇女,在我们面前,她一直是一副乐哈哈的表情。我们一行人,有几个她不认识,但她一点没有生疏感,相反有一种早已熟识毫不拘束的亲切感,就像面对她自家的兄弟姐妹。我从她的表情里还读出了这样一些内容:能请老张的朋友同事到她家里做客,她很有脸面,一个劲地劝吃劝喝。
老张的酒量不大,二三两就醉了,但劝酒固执得罕见。总是找一些理由让我们多喝几杯。我们一行的老王酒量特大,毫不示弱,喝得兴起,抓过酒瓶,只要喝酒的通通碰三盅,一个圈没结束,瓶子就见底了,老张不停地吩咐老伴拿酒。不一会儿,老张喝得两眼发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杆不听使唤了,被女婿扶到外面,方才罢休。
这顿酒宴到底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根本记不清了,当我清醒过来,看到桌子上杯盘狼藉,老张老伴和儿媳忙着收拾残局,其他的人都到客厅的沙发上东倒西歪躺下一大片,鼾声如雷。我昏沉沉的走出大门外,想透透气,老张忙着在清理院坝的杂物,一个劲地说我们没喝好,原来老张酒已醒了。
下午,我们一行全部清醒了,才与主人告别。从老张家走出来,看到对面山上有微微泛着白光的积雪,天空中仍在不紧不慢地飘散着细小的雪花。乡下的空气特别清新,我狠狠地吸了几口这山野的气息,感觉全身特别通畅舒展。坐在回来的车上,脑子中还闪现出在老张家吃刨膛的一幕幕画面,对那一份温暖恋恋不忘,对老两口的笑容恋恋不忘……
作 者 简 介
郝明森,陕西省镇巴县人,主要从事文学、美术、摄影、戏剧、民间艺术研究创作工作。现有800余篇(幅)文学、美术、剧本和摄影作品散见《散文选刊》《鸭绿江》《戏剧之家》《领导科学》《微型小说选刊》《美术报》等。出版有个人画册和专著《郝明森剪纸作品选》《光棍山》《乡村记忆》等八部。先后获得“2012年汉中市十大优秀美术家”,2015年度汉中市基层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先进个人等,2017年度第一期最美系列人物,2017年汉中“悦读之星”等荣誉称号。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副主席,陕西作协、美协、民协、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寓言故事》主编,《当代文学作品选粹2015》(丛书)副主编、《微篇小说》杂志美编、《中国寓言故事》主编。荣获首届蒲松龄散文诗词评选二等奖,首届中国艺术金像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