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疼痛赞美人间
早上从殡仪馆参加完葬礼回来,去离家不远的美发店做头发。理发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呵呵,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少女,转眼间,她的女儿都读初三了,可见时光的不饶人。人也不多,很快就轮到我。一边做头发一边聊天,逐渐谈了一些比较亲近的话题,最后涉及到生死之事。我知道她的母亲于前年冬天生病去世,她也着实悲伤了一段日子。但是如今的她,已然化着淡淡的妆,眼角处微微用眉笔上描了一下,一说话,眼角就一挑一挑的,攒动起水波微漾,显得很是狐媚。
我并不是擅长聊天的人,除了遇到与自己特别投缘的人。但我的偶尔沉默,丝毫不影响她的善谈。她不停顿地讲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从自己的小家讲到亲戚家,又从亲戚家讲到国家。后来,她话语一转,转到我的身上来。我不想多谈自己的家事,只是嗯嗯做以回答。从年初开始,我渐渐话少觉多,倦于交流,面对不得不参加的聚会也只是勉强应付。我的所有的精气神都被那位老人带走了。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一个成年人或者一个中年人是应该保持适当的沉默的。以我此时的心境,说出的所有话语,都将离不开“疼痛”二字。
她见我突然不怎么接话茬,也就不说了。在给我护养头发的间隙,自去沙发上躺着,与手机里的某人语音聊着天。我也看自己的手机,却渐渐看得模糊不清,于是,闭了眼睛养神。我的眼前出现很多画面,都是旧时的情景,想到至深处,不觉就有眼泪溢出眼眶,很快流经我的腮边,迅疾擦掉这些眼泪,睁眼看四周,幸好没有被人发现。只有窗外的阳光依然火热泼辣。它不会顾及尘世间生存的人们的情绪。它始终固我,或者雷雨交加,或者阳光明媚。
做完头发,还算满意。与女子告别,遂走到阳光里面去。感触到它的温暖,周身一阵酥麻。路边有稚嫩的孩童在年轻母亲的陪伴下牙牙学语,也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拎了几个大大的包袱匆匆赶路,每个中年人的脚步都匆匆,每个青年的神态都意外的懒散。我又有些不懂了,在生活面前,是不是每个中年人都在疼痛着,而孩童因为无知,老人因为麻木,年轻人觉得时光还多,因此都显得浑然不觉呢?
天地间,仿若只有我一个人,用带着伤痛的心和眼神打量着这个人间。
有朋友说:“我在白天归顺生活,我在夜晚臣服灵魂。原来,时间从来不语,却把所有答案都告诉了你。”友人发出这样一条朋友圈的时候,还加了一条视频。画面上是一位老人坐在城墙上瞭望着远方,她的近处是一栋栋青砖黑瓦的民舍,远处是起伏的青灰色山峦。她的身边,一只小狗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我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如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老年生活。——我也想有这样的一个所在,可以盛放我的过往,我的青春,我的疼痛有加的中年,以及我将慢慢臣服的所有的一切。
当我安静地走在人群里,我的心在慢慢地膨胀,它用怦然有力的跳动告诉我,必须投入到这火热的生活里面去,不许哭泣,不许沉郁,更不允许颓靡。只有当我回归到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我的心才会稳稳地沉下来,它的跳动才会趋于平缓。然而,无论是处在喧嚣之中还是安于沉静的当下,我的心都是疼痛的,只是疼痛的力度不同而已。我想,我最终会从这些疼痛里面挣扎出来的。
这些疼痛,却永远不会消亡。它是从我父辈的身上一点点传袭过来的。我父亲的疼痛也是我的疼痛,而我的疼痛终有一天也会成为我儿子的疼痛。我们就是在这些疼痛里面,一点点地坚强起来的,近乎残忍,却不得不为之,而且,更多时候,我们还要怀揣着这些疼痛,大声地赞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