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乔：乡村夜｜名家阅读

作者｜北乔

来源：原鄉書院（微信公众号）

电影散场后，柴根绕到仓库后面撒了一泡尿。听着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叫得特别的好听，他入了迷。

等他回过神来回到晒场时，看电影的人们早已走空。晒场上只剩下黑乎乎的草垛。这天晚上，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远处的村庄也是漆黑一片。

柴根觉得这天的乡村夜晚有些特别，自己也好像有些与以往不一样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他想不清楚。

他只发觉自己脑子有些乱，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回家的路。村庄说大也不算大，每条路、每棵树，他原来都是很熟悉的，虽然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平常他真的可以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回家的。

可今晚，他竟然迷路了。

那也没关系，村里人都住在晒场的南面，其他三面都有河。走呗，朝着一个方向走，如果走不到家，那就沿着河走，大不了，多走一会儿，总是可以到家的。柴根是个夜路走得不少的孩子，这点麻烦难不住他，也吓不住他。

柴根走在一条小路上，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只觉得四周的黑色像河水一样把他淹没。他觉得自己不是走路，而是在河里游泳。

走了一会儿，他瞧见前面有个人。走近一看，是个老爷爷。这老爷爷穿着奇怪的衣服，浑身上下透着淡淡的光。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他问道：“爷爷，我是柴根，我家是在前面吗？”老爷爷一摸他的脑袋，“柴根啊，你该叫我祖爷爷，你爸爸才叫我爷爷呢！”柴根脑袋一扭，“你骗人，我没见过你。”老爷爷笑了笑，“你当然没见过我，你爸爸像你这么大时，我就走了！”柴根有点听不懂，“你走了，你去哪儿了？”老爷爷从柴根旁边走过，“孩子啊孩子，唉，你这孩子啊。”柴根转过身时，黑夜里只传着老爷爷的话音，人早没了。这老爷爷的声音，真是太熟悉不过，让柴根总以为是在梦中。

大人，指个路，才多大事，柴根不高兴了，这个老爷爷真不好，知道我找不到家了，也不给我指一下路。

他只得再往前走，陡然遇到一个下坡，走到坡底，他停了好一会儿。村里可没有这样的深沟啊，我这是走到哪儿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往前走，反正前面会有河的。

走出深沟好久，前面又站着一个人。这人也是个老爷爷，柴根还是不认识。柴根算着走过的路已经不少，早该到河边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眼前的老爷爷有些眼熟，可柴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他没说话，老爷爷就开口了，“柴根啊，摸不到家门了？孩子啊，你还小，多走走，以后就不会忘记家在哪儿的？”

柴根说，“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柴根的？”

老爷爷说：“傻小子，我是你爷爷，以前我可是常抱你的啊。”这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穿过密密的芦苇传来的，一丝丝的，细得似针一样，但又十分的清晰。

柴根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老爷爷和家里挂的一张照片上的人很像。爷爷，他是知道的，好几年前就死了。这是奶奶告诉他的。

柴根刚想问爷爷死了，怎么又来了呢？

可一抬头，爷爷不见。

柴根也管不了许多，走了这么远的路，没到家也没走到河边，他心里有些急了。

可他还得往前走。

走啊走，后来他就拼命地跑起来。他想哭的，可耳边的风刮得他的耳朵特别疼，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亮光。

亮光，是奶奶手里的手电筒里发出来的。

奶奶一看到柴根，一把就攥住他的手，像把钳子夹得他手腕疼得要命。他使劲地挣扎，可突然间发现自己到了家门口。

他还是想哭的，要痛快地大哭一场，可嘴张得很大，就是发不出声音，眼眶里的泪水陡然也干了。

北乔, 江苏东台人，评论家、作家、诗人。著有文学评论专著《约会小说》《贴着地面的飞翔》《刘庆邦的女儿国》《诗山》、长篇小说《新兵》《当兵》、小说集《天要下雨》、散文集《天下兵们》和诗集《临潭的潭》等14部。曾获解放军文艺大奖、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三毛散文奖、武警文艺奖、海燕诗歌奖、乌金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