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九龙行
九龙行
题记:曾经很美……但已经回不去了。
苔子的三天年休假是在绵竹九龙的家中度过的,周六她回成都来,给我带了一大袋猪肉、猪血、猪肠以及猪骨头,另有一把蒜苗,说是刚从地里收获的。猪是生态猪,5·12地震后遇到饲料供给不足,所以改用粮食喂养,一头头地疯长膘。当晚,我母亲做了一顿美味的蒜苗回锅肉、萝卜骨头汤、红烧猪血,那猪肉可谓肥嫩香滑,差点没让我吞掉舌头。
苔子的母亲为了帮苔子提这些东西(另有给其他同事的猪肉,以及其他物品),专门送苔子回成都。不难想象,她母女二人要提上几十斤的东西坐车、转车,非常困难。而苔子的母亲仅是留宿一夜,次日又要回去。我的父母是热心肠的人,听说这个情况后,说第二天开车送苔子的母亲回家,顺便叫上苔子一同前往,玩笑说就当作灾区一日游。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苔子,她有些不好意思,说给我们添麻烦,但她知道我爽直的性情,也就不再作推辞,欣然同意。
翌日晨,与苔子母女汇合后,我们的汽车经成绵高速公路出城,一路向绵竹飞驰。其间,我也开了一段路,练了练车技,感觉相当不错。早间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厚毛衣和棉外套,害怕到了九龙会冷。谁知天公作美,阳光普照,温暖如春。
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去九龙的路其实很好走,虽然公路时有坑洼,却并不在山边,多是平原。两小时后,我们抵达目的地——九龙镇,进入了一片广阔的田坝。此时距离5·12大地震已经半年有余,行进在一条村路上,满目仍是坍塌的砖石瓦砾。然而,人们虽然失去了房屋,却并没有消极厌世,而是在堆满河沙水泥的自家地基上甩开膀子重建家园。
我正在回想5·12的恐怖,汽车转过一条小路,就到了苔子的家。苔子的父亲早已经站在门口等候我们了。
原本说把苔子的母亲送到家后我们就往回赶。却不料被她热情的父母苦苦挽留,吃了一顿他们倾尽全力做出的丰盛午餐。我发现这里没有燃气,家家户户都是使用柴草搭灶火,炊烟缕缕从灶房飘出,有一种浓浓的农家气氛。也没有自来水,水都是从院中的井里提上来的。所有的家当一目了然,厢房原址还清晰可见,可惜一地乱砖中只剩下一坪地基了;杀了年猪后,猪圈已空,养了几只小鸡;杂乱的家什堆放在编织布下,形成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里面是一间简易房,放着一张床,一些木柜,因为地方小,堆放得十分凌乱;屋顶有宽宽的缝隙,风从外面不断灌进来。
苔子的奶奶已经八十九岁高龄,慈眉善目又有些老还小,惹人怜爱。她大概有些老年痴呆症,总是对我们乐呵呵地说,“你们是从成都来的啊?”“没地震的时候,家里还有堂屋待客,现在堂屋没了。”说得我心里直抽搐,望着她家那根倒塌断裂的古老的堂屋柱子难受了半天。四周都是乱砖,站在院中就能望见隔壁邻居家的院落,同样是残垣断壁,裂棚碎瓦。远远可看见连绵的大山披挂着一条条白色的滑坡带,在雾霾中静默。
临走前,我们把从成都带来的一些衣物和床上用品送给苔子的父母,他们有些手脚无措地连连道谢,真真让我见识了农村人的朴实与淳厚。后来我们说去山脚下看看,然后从山边的公路直接回成都。打开车门时,苔子的父亲趁机把一桶他家自榨的菜籽油放上汽车,说是一点心意,叫我们千万别客气。我父亲跟他们推来推去,呈现中国人惯有的客套场面,有趣得很。最后,还是我方打了败仗。
就要离开这片残破的土地了,苔子的奶奶踮着三寸金莲颤巍巍地走出来,也不管家里目前的状况究竟有没有地方可供客人居住,紧拉住我和母亲的手不放,说,“来了就多住几天再走。”我母亲笑着说,“我们改天再来看您。”苔子的奶奶说,“什么时候来?”我母亲说,“过年的时候来。”苔子的奶奶说,“过年来,恐怕我都不在了。”我父亲说,“可别这样说,就凭您这样的身体,我祝您老长命百岁。”我这个感情细腻的人就在旁边背过身去,泪如泉涌。生命,生命如此可贵。尤其地震给我深刻的感受,“人在,家园才在。”
汽车拐过农田,远远的,我看见苔子的奶奶拄着拐杖站在一块高地上向我们凝望,我对她招手,她亦在寒风里对我频频招手。失去了堂屋的老人啊,我也祝您长命百岁。
路过年画村的废墟,路过惨遭掩埋的九龙水库,路过山体滑坡的跑马坪,我们实在不忍深入探看它们的伤口,仅把车停在山脚下,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准备等这里修复之后再作故地重游。
我希望金色的阳光融化冬雪,希望地震灾区的父老乡亲们平安健康,希望灾后重建的步伐更紧一些,时间更短一些。
(2008.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