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衣食京师——白描《天下第一渠》连载之【上篇】第六章(郑国渠,世界灌溉工程遗产,两千多年的历史云烟,一条满载故事的大渠)

魏锋专访  微风读书会ID:weifeng279965337

衣食京师
——《天下第一渠》连载之【上篇】第六章

文/白描

一个间谍,如何造就了一项伟大的水利工程?一条疲秦大计,如何成为强秦之策?”郑国渠,世界灌溉工程遗产,两千多年的历史云烟,一条满载故事的大渠——

书名:《天下第一渠》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278820号

作者:白描

出版社: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 太白文艺出版社

我的故乡三渠口西边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汉堤,也叫汉堤洞,那是我小时候很向往的地方。

汉堤是一道高高隆起的墚,如同一条巨龙,自西南向东北蜿蜒延伸。墚的南端起于泾惠渠,紧贴渠的北岸,墚高高抬起,像是巨龙头,高数丈,宽数十丈。龙身半围着一个叫郭苛廊的地方,贴着武寨府村子。再向东北到了于右任的祖居地斗口于村,向三原县城方向逶迤而去,全长十四五公里。

汉堤洞对我的吸引力,源自每年的二月二庙会。汉堤建有药王庙、天王庙、娘娘庙、土地庙,四个庙宇都在“龙头”的高墚上。庙会只有三天,但是场面很大。正月十五一过,各地商户,特别是饮食行业的商户,纷纷来汉堤洞号地盘、搭席棚,各种杂耍艺人也都号了地盘。庙会开始,方圆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赶来,进庙上香,享用吃食,还有许多零售商贩在人群中穿梭,这里便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土地庙是一座小庙,土地爷地位低微,进不了庙宇大院,只守在门外路旁。庙虽然小,但因为地处路旁,香客们路过都顺便进去烧一炷香,吊几张表,扔几个布施小钱,香火倒是十分旺盛。进入庙门,是很大的庭院,院内花草树木很茂盛。天王庙是主庙,坐北朝南。坐西朝东是药王庙,靠西墙是一米多高的庙台,庙台上供奉着药王孙思邈的彩色塑像,比真人高出大半个身子。两边靠南北墙还坐着两排彩色泥像,和真人大小等同,墙面都有彩色壁画,讲的是有关孙思邈的故事。药王庙对面,坐东朝西的是娘娘庙,求子求福的人必拜的地方。

这里的主庙虽说是天王庙,但香火最盛的是药王庙。传说,唐时尉迟敬德监修嵯峨山二台铁瓦殿时,染上疟疾,在汉堤养疾,药王孙思邈在这里为敬德看过病。人们就在这里建庙塑像,立碑植树,供奉药王。

▲民国泾惠渠原北干渠汉堤洞水水闸(陕西省水利厅宣教中心提供)

小时候,几乎每年伯父都要带我去逛汉堤洞庙会。伯父说,这里原来就叫汉堤,民国年间黄河花园口被炸以后,很多河南灾民拥入,无处安身,就在汉堤向阳的坡地上挖窑洞居住,慢慢地汉堤洞这个名字也就叫开了。伯父很爱我,在庙会上给我买吹出来的糖人、豆腐脑或者泥捏的小鸟,那小鸟灌了水,能吹出很好听的鸟叫声。让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遍布坡墚的柏树,这些柏树不知栽植于哪个朝代,形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树林,有的参天古柏又高又粗,合抱搂不过来。在大渠岸上,有一棵粗大的柏树,树身歪斜,从北渠岸一直歪到南渠岸,像是凌空悬架的一座木桥,有的小孩就攀缘树身,从大渠这边岸上爬到那边岸上去。我也曾经想尝试,被伯父制止,说是水又深又急,不小心掉到大渠里,会被淹死。

这次回泾阳,我专程到汉堤洞。但我记忆中的汉堤洞已不复存在,高高的“龙头”已被削平,不见一棵柏树,庙宇亦无存,就连大渠也改线离村子有一段距离,原来的渠道,现在填平成为村子的中心街道。陪同我寻访旧地的是汉堤洞村老支部书记李根明。李根明告诉我,“文革”前“社教”运动中,汉堤的庙会被取缔,四座庙全部被拆除,建筑材料被拉去修建了雪河农中,其中雪河公社截留了一部分,给公社盖了几间鞍架房。汉堤墚渠岸边,早先立有一通石碑,记载着修渠的历史,上边有“白渠”“汉堤”等字样,也被拆除拉到雪河农中的灶房门前,用砖砌成饭桌,后来不知去向。汉堤墚因为农民取土盖房,也被不断挖掘。后来土地被承包后,分得墚上土地的承包户卖土,一辆农用小四轮可以拉一方多不到两方土,卖二三十元。一直卖到现在,不光“龙头”被斩首,连“龙身”也被一截一截地斩断,早已支离破碎了。

与汉堤每年二月二庙会同时举行的还有一项传统活动,在庙拆了之后继续保留,那就是撵兔比赛。关中地区出一种犬,我们叫它“弱狗”,腿长、嘴尖、腰很细,跑得很快,人们养它专用来猎兔。每年二月二这一天,方圆数十里之内养有弱狗的人,从四面八方向汉堤洞集中。他们牵着狗,不走大路,从田野小道蹚来,为的是把四野分散的兔子围赶到汉堤洞。正午时分,人和狗聚拢得差不多了,就有人一声令下,人们撒开弱狗牵引绳,几百条狗便四下出击寻猎兔子。有兔子从藏身的草丛或沟坎里窜出,狗便追上去。人们比赛的是谁家的狗跑得快,能最先咬住兔子。狗多,兔子也不少,这一只兔子没追上,还有下一只。这个时候,兔子奔窜,弱狗飞驰,狗主们大呼小叫地为自家的狗呐喊助威,有的手中提着用弯木做成的专打兔子的“兔拐”,也在野地里狂奔。汉堤墚上是尘烟四起,呼哨连天,好一派鏖战的场面。

上初中时,我也曾牵着我的“鹞子”加入汉堤墚上撵兔子的行列。遗憾的是“鹞子”是土笨狗,不是弱狗,既无猎兔的灵性,又无疾驰的速度,那些弱狗的主家用嘲笑的眼光盯着我和我的“鹞子”,这令我很丧气。但是当我看到几只弱狗把一只兔子撕咬成血肉模糊的碎片时,我释然了,庆幸我的“鹞子”不会参与这样血腥的杀戮。

后来,我已经离开故乡很久,看地方志才知道汉堤是汉代修建白渠时留下的遗迹。按照《水经注》记载,这里是白渠“枝(支)渎出焉”的地方,一支东行,一支北行。北边是一片洼地,渠水在这里汇聚成泽。泾水泥沙含量大,年年淘渠挖掘出大量泥沙,经年累月,淘出的泥沙便堆积成高高的墚,汉堤之名由此而来。唐代时,这里是引泾渠上著名的三限闸,《读史方舆纪要》载:“引泾水南行,至县北五里,立三限闸以分水,北曰大白渠,中曰中白渠,南曰南白渠。”分别浇灌三原、富平、蒲城、高陵、临潼、泾阳各县区。实际上从汉代起,汉堤就是引泾渠上的一个枢纽。

2017年7月的一天,我在泾阳两位朋友的陪同下,寻访汉代白公渠渠首。

郑国渠在建成一百四十余年后,由于渠首河床下切,引水变得困难,汉代开始修建新渠。《汉书·沟洫志》载:赵中大夫白公建议“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因名曰白渠”。

白公渠是郑国渠的第二代工程,规模变化大,使用寿命长,积累的灌溉管理经验丰富,故而历代的引泾灌溉工程,多尊崇白公渠。

白公渠渠首在哪里,很长时间里难以确定。《汉书·沟洫志》只说“首起谷口”,《水经注·渭水》载:“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出于郑渠南,命白渠……”这个“谷口”,地名不同于《史记》《汉书》记载的郑国渠“自中(仲)山西邸瓠口为渠”的“瓠口”。“瓠口”指泾河出山的河谷,而谷口则是汉代的一个县名,在泾河西岸今礼泉县境内。于是,对这个“谷口”便解释纷纭。唐代司马贞《史记索引》解释说“瓠口即谷口”,将其与瓠口混为一谈,清末民初历史地理学家杨守敬则解释为“谷口县”。当代水利学家蒋超在《郑国渠》一书中指出,这些解释忽略了《汉书》《水经注》原记载的本意。《汉书·沟洫志》明明在“首起谷口”下面指明了“田于何所?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汉代的池阳,就是今天的泾阳县,也就是在泾水的左岸,不会跑到右岸去。

那么,“谷口”到底在泾水东岸什么位置呢?

《水经注·渭水》载“首起谷口,出于郑渠南”,1934年出版的《泾渠志稿》认为“出于郑渠南”,即在下游黑石湾村附近。1974年,当代水利考古专家秦中行在《文物》杂志当年第七期发表论文《秦郑国渠渠首遗址调查记》,认为白公渠渠首在郑国渠口上游二百五十米处。《调查记》分析,渠首工程寿命长短,其所在河床地质条件是主要因素,白公渠在引泾灌溉各渠中,效果最好,使用寿命最长,说明白公渠渠首所在的泾河河床地质条件一定好,抗冲性能较强。泾河出山后,开始两公里以内为岩石河床;在两公里至四公里之间,由岩石河床逐渐变为较硬的沙卵石河床;再向下游,沙卵石层由厚硬变为薄而松散。从水的运行规律和泾河河床不断下切的地质特点看,白公渠渠首不可能在郑国渠渠首下游,只能在郑国渠渠首上游地质条件好的泾河岸上。专家们沿泾河岸勘查,发现郑国渠引水口上游约一千三百米处,泾河左岸陡壁上,沙卵石层深厚,凝结较紧密,有明显的人工挖填痕迹。岸边有缺口,形似渠道断面,上口宽十七米,渠深五米,底宽五米。因此专家认定,此处即为白公渠引水口遗址,也就是古称的“谷口”所在。

▲笔者与成存义、王冰在汉白渠渠首(李胜灵   摄)

陪同我的两位朋友成存义和王冰,是本地研究泾河文化的专家。他们都是泾阳王桥镇人,距离泾河出山口张家山近在咫尺。成存义当过木匠,干过传媒,做过建筑工程,手头有了些积蓄,便不干了,在家致力于研究当地历史文化。他与退居二线的泾阳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何冠雄、张家山水文站原站长王晓斌、王桥中学教师王冰、泾阳电视台记者樊哲等,发起成立了一个“泾河文化研究会”。研究泾河文化,纯粹出于他们的兴趣爱好。泾河就在身边,郑国渠就从他们家门口流过,他们认为泾河流域文化底蕴深厚,特别是王桥这块土地,既是郑国渠的起点,又是泾河文化的一个支点。泾阳素有“东刘西孟社树姚,比不上王桥一撮毛”的说法,这是因为明清到民国时期泾阳的大户人家都集中在王桥桥底一带,在几百年里对泾阳的经济、文化产生过重要影响。不认真研究这个地区的过往,不去抢救性地发掘许多即将湮没于历史尘埃中的珍贵文化遗产,便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后代。王晓斌主持编撰了《张家山水文站站志》,成存义曾倾力迁移保护了关中民居的代表性建筑王桥镇的于家大院。而王冰多年来在教职之外,致力于《王桥镇志》的撰写。现在他们成了研究泾河和郑国渠的专家,掌握第一手材料最多,也成了我写作《天下第一渠》不可不求教的重要人物。

成存义和王冰带领我从木梳湾村下车,离开公路,沿着一条土路,来到泾河岸边。郑国渠暨历代引泾工程遗址,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国发(1996)47号〕文件公布的第四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分为重点保护区和一般保护区。重点保护区西以泾河西岸、东以泾惠渠东岸外延二百米为界,南以郑国渠大坝南坡外五十米为界,北以今泾惠渠拦河坝北二十米处为界。一般保护区由重点保护区外延一百米为界。保护区整个范围约十平方公里。早年河西岸的礼泉县农民在河滩里挖沙,被礼泉县禁止,他们便越界跑到东岸来挖。河滩里被采沙机械挖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运沙的大卡车、拖拉机碾轧出白晃晃的路,顺河滩攀上河岸。划归保护区后,泾阳这边也禁止了挖沙,但留下的疮痍还在,我们走来的那条土路,就是早先挖沙人修筑的。

在白公渠渠首,成存义指着一道墚,告诉我这是原来修凿渠岸时的弃土,村里人把这里的渠叫作“老白渠”。说在他小的时候,这一带的墚很长、很高,他们常来这里割草。那时这里很荒凉,一丛一丛灌木,一片一片野草,经常有狼出没,割草的孩子要结伴出行。到了20世纪70年代“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公社组织劳力平整土地,刨了墚填平壕沟,造田六百亩,从此抹去了老白渠的痕迹。

成存义说出了那场平地造田战役指挥者的名字,姓朱,是公社书记。这个人我熟悉,他是我上初中时的中学校长,只知道他后来进了县上某局,不知道他还曾来王桥当书记。他是个很好的人,性格随和,平易近人,逢节日学校文艺演出,他上台模仿女高音唱《红梅赞》,老师和学生都很尊重他、喜欢他。但他发起脾气来也很凶,一次课休,两个男生疯闹打着玩,其中一个随手薅起花坛边的冬青向对方挥舞。冬青是刚刚栽植的,一薅就连根带泥离地了。这一幕正好被他看见,他逮住了那个男生,把另一个也拉过来站在一起,好一通训斥。训斥完,他让两个男生挖土提水,把冬青重新栽好,又让他们在花坛边罚站了两节课。

对校园里一棵树苗都如此爱护的人,为什么会把两千多年前的水利工程遗址不加思量就给平了?人们被运动冲昏头了,摧毁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要保持理智很难。我在心里暗暗为我的校长悲哀,但并没有过分责怪他。没有姓朱的,还会出来一个姓杨的、姓马的,谁能打包票他们就不会有同样的举动呢?现在,望着泾河岸边那段侥幸存留的老白渠的墚,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由于秦末连年战争的破坏,西汉建国初,土地荒芜,人口锐减,社会经济凋敝,国家财力极度空匮。《汉书·食货志》称当时“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五千石,人相食,死者过半……天下既定,民亡盖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刘邦采取了一系列政策:确立郡国制,郡县和封国并存。皇帝分封侯国和王国,其中侯国只享有封地内的税收,无军事和行政权,并受郡的管辖,而王国则拥有独立的政治和军事权力。在经济上减免赋税,组织军队复员,军队官兵复员为民。招抚流亡,令战争期间流亡山泽不着户籍的人口,各归原籍,“复故爵田宅”。释放奴婢,诏令规定:因饥饿而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这都为恢复农业发展创造了条件。对外则和亲匈奴,维持边境和平。这一系列整治措施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扩大了汉王朝的统治基础,使封建统治秩序重新稳定下来。到了“文景之治”时,提倡以农为本,减免田地租税,“令田半租”;又减少地方的徭役、卫卒,停止郡国岁贡,开放山泽禁苑给贫民耕种,并颁布了赈贷鳏寡孤独的法令。这些措施的施行,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与民休息”,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文景之世,“流民既归,户口亦息”(《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中央控制的人口,由汉初的六百余万人、二百四十余万劳动力,增加到景帝时的两千余万人、八百余万劳动力,耕地面积则由一亿两千万亩增加到四亿亩。《汉书·食货志》描述景帝末年的情景:“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

汉景帝死后,太子刘彻即位,即汉武帝。武帝同样重视农业,他曾说:“农,天下本。泉流灌溉,所以育五谷也。左、右内史地,名山川原甚众,细民未知其利,故为通沟洫,蓄陂泽,所以备旱也……令吏民勉农,尽地利,平繇行水,勿使失时。”(《汉书·沟洫志》)到了这个时候,国力大为增强,他可以施展宏图做点事情了,于是,一个个水利工程的建设,在他的推动下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在修建白公渠之前,由左内史倪宽主持,先在郑国渠灌溉不到的地方,修建了六辅渠。

《汉书·沟洫志》记载:“自郑国渠起,至元鼎六年,百三十六岁。而兒(倪)宽为左内史,奏请穿凿六辅渠,以益溉郑国傍高仰之田。”倪宽,西汉千乘(今山东广饶)人,自幼家境贫穷,却一心向学,攻读、研究《尚书》。初入仕,曾在廷尉张汤手下担任奏献掾,从事起草奏章文书等工作。后张汤发现倪宽很有学识才华,任他为掾吏,后又举荐他为侍御史。倪宽觐见皇上,与皇上谈经学,皇上非常高兴,再问了一篇《尚书》,提拔他为中大夫,又晋升他为左内史。据记载:“宽既治民,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卑体下士,务在于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

倪宽的奏请得到了汉武帝的批准。

但六辅渠修建在什么地方,引用什么水源,记载不清楚,后人的解读也不一致,以至于后世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唐初颜师古注《汉书》,云六辅渠是“于郑国渠上流南岸更开六道小渠以辅助灌溉耳。今雍州云阳、三原两县界此渠尚存,乡人名曰六渠,亦号辅渠”。这一说法影响很大,后世很多人据此认为六辅渠就是郑国渠的支渠,修建于郑国渠的南岸。但又有人对这一说法持否定态度,他们根据元代《长安图志》、嘉靖《陕西通志》、嘉靖《泾阳县志》等,认为六辅渠是新开六条渠的总称,是要灌溉郑国渠旁的高仰之地,不可能以郑国渠为水源。从当时地形来看,郑国渠旁的高地主要分布在北岸,要溉“高仰之地”,六辅渠只能修建在郑国渠以北,所谓在南岸开渠,系北岸之误,实际上六辅渠不一定引用郑国渠或泾水。汉武帝的话,是汉武帝在倪宽奏请凿渠时说的,“左、右内史地,名山川原甚众,细民未知其利,故为通沟洫,蓄陂泽,所以备旱也……”其意就是左、右内史境内有诸多山原与河流,可以充分用以兴利。可能的情况是,六辅渠是以郑国渠以北的冶峪、清峪、浊峪等水为水源,是作为郑国渠的补充而存在的。

六辅渠建成十六年后,一项更大的水利工程在关中大地上开始修建了。

这就是白渠。

《汉书·沟洫志》记载:“太始二年,赵中大夫白公复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因名曰白渠。”

六辅渠的修建是对郑国渠的补充,而白渠则是郑国渠后引泾工程大规模的改造。郑国渠已经使用了一百五十年,由于泾河沙砾河床下切严重,渠首引水已经变得困难,下游灌溉面积已大为减少,不得不把渠首上移,这是一个新的工程。赵中大夫白公的奏请很快得到了汉武帝批准,白渠于当年(前95年)始建。

赵中大夫白公,我们现在只知道乃白姓,时人对尊者多称公,名什么、哪里人,史无记载。

与对郑国渠渠首引水方式的看法一样,白渠渠首是否建坝引水,专家们说法不一。有的说建有拦水的石堰,有的则说白渠是无坝引水。哪种说法正确,目前尚无定论。

关于白渠,《汉书·沟洫志》只有上述简略的记载。《水经注·渭水》略微详细:“太始二年,赵国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出于郑渠南,名曰白渠。民歌之曰:田于何所,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即水所始也。东迳(径,下同)宜春城南,又东南迳池阳城北,枝渎出焉,东南历藕原下,又东迳鄣县故城北,东南入渭。今无水。白渠又东,枝渠出焉。东南迳高陵县故城北。……又东迳栎阳城北。……白渠又东,迳秦孝公陵北,又东南迳居陵城北,莲芍城南,又东注金氏陂,又东南注于渭。”《水经注·沮水》载:郑渠“与沮水合,分为二水,一水东南出,即浊水也,至白渠与泽泉合,俗谓之漆水,又谓之为漆沮水。绝白渠,东迳万年县故城北为栎阳渠……其水又南屈,更名石川水,又西南迳郭城西与白渠枝渠合,又南入于渭水也”。

白渠的路线,比郑国渠的路线大为缩短,放弃了石川河以东的灌区。白渠引泾水后,向南汇入郑国渠,沿郑国渠路线东行。十多公里后,有一道低原折向东南,白渠这才离开郑国渠路线,贴着低原脚下,向东南又折向东,直到汉堤洞“枝(支)渎出焉”。有记载说,白渠的灌溉方式,已从郑国渠的大水漫灌,逐渐变为有闸、有斗控制的畦灌。灌水方法的改进,使“可稼”之地不断增加。白渠的灌溉面积,初建成时“溉田四千五百余顷”,折今三十一万余亩,与郑国渠的灌溉面积相差甚远。这个数字可能只是指白渠本身能浇到的面积,郑国渠与白渠分流以后,郑国渠还能浇到的面积未计算在内。到唐永徽六年(655年),雍州长史孙祥给唐高宗李治的奏表中提到,由于官商修建碾硙,影响灌溉面积减少到“止溉一万余顷”(折今八十七万余亩)。说明,白渠未受碾硙影响以前的面积,比“一万余顷”还要多。

汉代白渠的建成,对关中地区农业的发展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使关中在全国经济领域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司马迁说:“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史记·货殖列传》)土地只占全国的三分之一,人口也只占全国人口的三成,出产却有十分之六。《汉书·沟洫志》记载:“民得其饶,歌之曰:‘田于何所?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锸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班固在《西都赋》中描述:“郑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万,疆场绮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锸成云。五谷垂颖,桑麻铺棻。”这样一种繁盛景况,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实不多见。

汉武帝把水利建设作为治国安邦之策,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不少治水能手和水利专家脱颖而出,官员们以兴建水利为荣。大司农郑当时建议自长安引渭水,后沿终南山北坡,东至黄河,开漕渠三百余里,改善了自南方而来的粮食运输问题。御史张汤建议开凿褒斜运河,其子张邛主持施工。褒斜运河的预期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为了修运河,对沿途的栈道进行了整修完善,大大提高了褒斜道的道路质量,使通行变得更为方便,此后长期受益。水利专家严熊上书,建议开渠引洛水灌田,后建成龙首渠。除关中地区之外,在全国范围内也全面展开了水利建设:治理黄河、经营西域、开发河套、汝南九江引淮、东海引钜定、泰山引汶水等。这样大规模的水利建设成就,对维护国家统一、推动社会进步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成为汉鼎盛时期的治水丰碑,成为可以永远为我们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标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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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描简介

白描,作家、教授、文学教育家、玉文化学者,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驻院作家。曾任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玉文化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玉雕专业委员会会长,现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作家书画院执行院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佛造像专业委员会会长,兼职中国传媒大学、对外经贸大学、延安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

在文学创作、文学评论、文学教育之外,长期从事玉文化研究和玉雕艺术评论工作,出版和发表玉文化专著《翡翠中华》《中华玉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中华文化的尊荣徵徽》《玉演天华》等。连续多年主编《中国玉器百花奖获奖作品集3》并担任总鉴评,多次主持全国性玉文化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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