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生命里(二)
本文作者:张雅荣
三
那梦就像一个怪兽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咀嚼着林玲的每一寸皮肤。仰坐的林玲,表情痛苦,两行泪从两颊顺流而下,就像是一个裂了缝的古董花瓶。那种痛,即使在梦中都那么深刻,让人手足无措。喉咙里像是插进了一把刀,林玲在挣扎着,挣扎着......
忽地,她睁开双眼。原来有种痛在梦里,有种醒来,叫做痛醒。对面坐着的情侣依偎着惊奇地看着她,林玲意识到脸上的泪水,她急忙擦了泪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避开那双眼睛,转头把满眼的痛,洒向窗外呼啸而过比痛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对面那对情侣卿卿我我,依偎着哼着《勇气》。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熟悉的旋律响起,这首唱过无数遍的歌,在今晚这样的气氛中再次传到耳边。仿佛空气都在颤动。
何华,当那个男人的背影从心头掠过的时候,竟是如此痛,虽然她已经不再爱他,但是这种感觉说不出口,无法说出口。那随着而来关于背叛的点滴,只期盼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在这样的情景中,她总是不愿意再往下想什么。当她打开手机时。却看见了袁志的信息。
这个可怜的男人,这是她能用来描述他的词语。总是那么笨拙地表达着。林玲在很多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层层叠叠的爱意。但是面对他,林玲充满了愧疚。
自从父亲把袁志带回家的那天起,袁志就对林玲无微不至。也许开始时,一切是对父亲的一种报答,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有一种隔着蝉翼般的感情。袁志成熟懂事,很有城府。心中有痛,但是从来不表达。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和林玲约好一起考本省一所全国重点大学,他在心中甚至幻想出大学里,当一切浓雾散开,一切变得明朗时,他会紧紧牵她的手。
但是生活的变数往往你预想不及。
高考前爸爸突然病故,让林玲一蹶不振,最后勉强挪进考场,结果可想而知,但是袁志如愿考上那所他们约定好的大学,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但是,他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身上的一处疼痛一样。他无法把她扔下,去一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地方。最后,他毅然决然地陪林玲报了一个本省的普通专科大学。
在进大学校门的第一天。他就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了已经复习无数次的诺言:“剩下的路,还有我。”当他把那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掌中时,他分明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颤动。他以为在这艰难的生命里,他一定会做她的避风港。
但是一切没那么容易,特别是幸福。
笨拙的语言。满满的爱意。林玲又一次陷入这个执着的男孩儿的生命里。她每一次触摸这个男孩儿的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她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同样把他放在自己的生命里。她懂他,她甚至为他的付出而哭泣,而现实却是她一点儿都不愿意把他拉进自己的生命。毕竟她不是一个善于欺骗的人。她也许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欺骗自己,但是她始终不能欺骗袁志。
她给他回长长的信息。她说一切还好,只是活着太艰难。
火车继续载着这些漂泊的人驶向未知的远方。漆黑的夜晚,眼睛再次入侵。林玲只觉得在自己瘦小的躯体上,附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她想把它们统统丢在这异乡的晚上。但是它们死死地黏在灵魂的表面,既不属于这个承载着的躯体,也不属于茫茫的夜晚。
也许总有一天,林玲终究会明白,那些生命赋予的沉重,永远无处安放,它会永恒地存在,即使生命依然消失。
四
这个世界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角度来看,总是丰富多彩的。只是忙碌的人们,总是忘了停下匆忙的脚步好好仔细地去品味它。
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里,生命竟会有这么多不同的姿态。
如果有一天允许,让我们飞到高高远远空灵的天堂,俯瞰这一幕又一幕。这是一个多么大而丰富多彩的舞台啊。但是,那时,天堂里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世界。在它之上,也有可以俯瞰的天空,而我们的生命永远没有出口。
渡口没有一朵盛开的花。
就在林玲随着奔驰的火车飘荡时。林玲的姥姥姥爷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迎接这个最疼爱的外孙女儿的到来。虽然之前早就说好,今年过完年,林玲一家人都来看望年迈的老人。但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得不让林玲独自一人来赴这场痛心的约定。二老年近八旬,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到底在世界的那个角落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给他们电话,骗他们工作忙,所以派林玲一个人去看望。
长时间的分离,绵长的思念,已经让老人没有奢求。面对儿女,父母总是有很多很多的理由为他们的错误来欺骗自己。他们可以隐没自己,隐藏一切痛苦。只要他们生活得快乐。谁说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在身旁?谁说日夜期盼的父母听到儿女不能相聚的时候没有失落?而谁又能理解在那巨大的失落中又绽放出幸福的微笑呢?
生活逼着我们与至亲分割两地。生活逼着我们骨肉分离。生活逼着我们把长长的思念延长成永久的悔恨。生活逼着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苟延残喘。生活逼着我们走向永不复生的绝地。
而这一切,我们早已经看清楚,只是生命对于我们每一个个体而言,无能为力。
正月初二的夜晚,对于那些生活充满希望的人来说,一切是该有多么的幸福啊。
林玲的舅舅舅母是和二老生活在一起的,但是年后为了应付那些目的性很强的拜访,他们不得不提早离开。让二老度过这本该团聚的佳节。
忙碌的人啊,始终不会因为唾手可得的血脉之情而放弃自己明了的虚情假意。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是往往大家仿佛掉进了一个怪圈,这个圈里有一种力量,让你无法按照你的意愿来做你想做的事儿。
总有一天,当一切来不及追悔时,心中的后悔只能一点一点如刀般一天天剜着血过去。
就在此时此刻,正月初二的夜晚。二老匆匆吃过晚饭,就开始为外孙女儿的到来做着周密的准备。林玲应该是凌晨三点到达。
林玲是二老最为疼爱的孩子。七岁之前,林玲几乎是跟着二老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别于与父母的感情,但仿佛又深于与父母的感情。等到有一天他们不得不分离时,小林玲信誓旦旦嚷着:“姥姥姥爷,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买一个大房子,让所有的亲人住在一起,那时候我就再也不用因为想念而哭鼻子了。”
其实这句话,一直贯穿林玲的童年及少年时代。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长,林玲再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她甚至有些厌恶。不是想反悔,不是不想承担,而是一切在这个每每让你无能为力的世界里显得那么虚无。
但是就是她儿时的这句话,一直是二老茶余饭后乐此不疲的话题。每每说到这个,二老高兴得仿佛已经住在了孙女儿所说的大房子里,仿佛看到了孙女儿。一年只能相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二老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为这个现实找着理由。他们神经质地把”忙“与“有出息”紧紧联系在一起。
哎,人啊。宁愿把那些宝贵的时间用在毫无意义的连自己都厌烦的应酬中,也不能好好陪陪这世间上最值得珍惜的人。
生命禁不起等待,亲情更禁不起等待。只是这一切,只有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人们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