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禪的真正中心,是達摩所提出的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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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道家佛家三家合一歸到禪佛法到了中國以後,到了禪宗這裡,剝掉了一切宗教外衣,赤裸裸地用中國文化來表達,一句經典一句佛都拿掉了,這是中國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特別之處,唐代的中國文化影響了世界。現在大家常常講中國文化,我常問大家中國文化是什麼?不懂禪,就不懂中國文化,所謂儒家道家佛家,三家合一歸到禪。禪宗把一切宗教的外衣都剝掉了,沒有宗教的迷信,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指出一切眾生個個是佛,如何找出自己生命未生以前的本來功能,直接走這個路線,就是禪。那麼,中國從達摩禪師以後,統統走這個路線,從梁武帝以後直到唐代,這一把火就很大了,可以說禪宗幾乎影響了全世界。西方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呢?西方哲學文化史叫黑暗時期,天主教的那個幕拉下來,完全是自己困在教廷裡研究神學,所謂現代科學文明的影子都還沒有。而在這個時候,整個東方像太陽一樣,光芒照遍了全世界,尤其是朝鮮日本,在禪的整個籠罩之下,也包括我們本土的儒家道家。從軒轅黃帝開始,漸漸變成諸子百家的學問,因為禪一來,等於諸子百家的文化都是豆漿,還不能變成豆腐,豆漿變豆腐必須靠那個鹵水,一點下去變成豆腐了。諸子百家所有文化中心的那一點,就是禪。——《洞山指月》禪宗真正的中心是達摩所提出來的行入禪宗是心宗,所以達摩祖師指定以《楞伽經》印心。《楞伽經》的宗旨,一句話:佛語心為宗。心字的問題出在這裡,後來的明心見性,一切都誤在這裡。達摩祖師當時指出了兩個方向,一個是“理入”,一個是“行入”。理,不是普通研究道理的理,是從止觀、觀心的理論方面修持,進而悟道。行入包括十戒,以及菩薩的行願,也就是在做人處事中,注意自己起心動念的一點一滴,以此證道、悟道。禪宗的宗旨,特別注重行入。但後世研究禪宗的人,有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將禪宗指導學人輕快幽默的教授法,當成了禪。比如這個來一喝,那個來一掌,尤其以為禪宗是見花而悟道的。殊不知那都是教育法的一種偶然機用,不是禪的真正中心。真正的中心,是達摩所提出來的行入。——《如何修證佛法》目前世界各地風起雲湧地崇尚談禪,千萬要注意,真正的禪宗是行到,不是嘴裡講的口頭禪。光談禪沒有用,要行到,因此要特別注重達摩祖師所傳的禪宗,達摩禪以“二入”及“四行”為要義。所謂二入是理入和行入,四行是報冤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四種行都要做到。如果行不到,在見解上偶然有超脫的見解,在修定的心境上打起坐來偶然有一下空靈,那不是禪,那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藥師經的濟世觀》達摩大師初到中國傳授禪宗心法的史料故事,根本找不出一悟就了,便是禪的重心的說法。所謂“安心”法門,所謂“外息諸緣,內心無喘”等教法,也不過是“可以入道”的指示而已。尤其由“外息諸緣,內心無喘”與“安心”而到達證悟的境界,實在需要一大段切實工夫的程式,而且更離不開佛學經論教義中所有的教理。達摩大師最初指出要以四卷《楞伽經》的義理來印證心地用功法門,那便是切實指示修行的重要。在佛學的要義裡,所謂“修行”的“行”字,它是包括“心行”(心理思想活動的狀況)和“行為”兩方面的自我省察、自我修正的實證經驗。如果只注重禪定的工夫以求自了,這就偏向於小乘的極果,欠缺“心行”和“行為”上的功德,而不能達到覺行圓滿的佛果境界。其次,倘使只在一機一禪、一言一語上悟了些道理,認為稍有會心的情景就是禪,由此便逍遙任運,放曠自在,自信這就是禪,這就是禪的悟境,那不變為“狂禪”和“口頭禪”才怪呢!這樣的禪語,應該只能說是“禪誤”,才比較恰當。可是後世的禪風,滔滔者多屬此輩,到了現在,此風尤烈,哪裡真有禪的影子呢!達摩大師所傳的禪宗,除了接引二祖神光一段特殊教授法的記載以外,對於學禪的重點,著重在修正“心念”和“行為”的要義,曾經有最懇切的指示。可是人們都避重就輕,忽略了“安心”而“可以入道”以後,如何發起慈悲的“心行”,與如何“待人接物”的“方便”。——《禪話》達摩大師傳授的真正精義“二入”與“四行”達摩大師東來中國以後,他所傳授的原始禪宗,我們暫且命名它為“達摩禪”。現在概括“達摩禪”的要義,是以“二入、四行”為主。所謂“二入”,就是“理入”與“行入”二門。所謂“四行”,就是“報冤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四行。“理入”並不離於大小乘佛經所有的教理,由於圓融通達所有“了義教”的教理,深信一切眾生本自具足同一的真性,只因客塵煩惱的障礙,所以不能明顯地自證自了。如果能夠舍除妄想而歸真返璞,凝定在內外隔絕“心如牆壁”的“壁觀”境界上,由此堅定不變,更不依文解義,妄生枝節,但自與“了義”的教理冥相符契,住于寂然無為之境,由此而契悟宗旨,便是真正的“理入”法門。這也就是後來天臺、華嚴等宗派所標榜的“聞、思、修、慧”、“教、理、行、果”、“信、解、行、證”等的濫觴。換言之,達摩大師原始所傳的禪,是不離以禪定為入門方法的禪。但禪定(包括四禪八定)也只是求證教理,而進入佛法心要的一種必經的方法而已。如“壁觀”之類的禪定,最多只能算是小乘“禪觀”的極果,而不能認為禪定便是禪宗的宗旨。同時如“壁觀”一樣在禪定的境界上,沒有向上一悟而證入宗旨的,更不是達摩禪的用心了。例如二祖神光在未見達摩以前,已經在香山宴坐八年。既然能夠八年宴然靜坐,難道就不能片刻“安心”嗎?何以他後來又有求乞“安心”法門的一段,而得到達摩大師的啟發呢?這便是在禪定中,還必須有向上一悟的明證。因此,後來禪師們常有譬喻,說它如“獅子一滴乳,能迸散八斛驢乳”。“行入”,達摩大師以“四行”而概括大小乘佛學經論的要義,不但為中國禪宗精義的所在,而且也是隋、唐以後,中國佛教與中國文化融會為一的精神之所系。可惜後來一般學禪的人,看祖師的語錄、讀禪宗的史書等,只喜歡看公案、參機鋒、轉語,而以為禪宗的宗旨,盡在此矣。殊不知錯認方向,忽略禪宗祖師們真正言行。因此,失卻禪宗的精神,而早已走入禪的魔境,古德們所謂“杜撰禪和,如麻似粟”,的確到處都是。(一)所謂“報冤行”這就是說,凡是學佛學禪的人,首先要建立一個確定的人生觀。認為我這一生,來到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來償還欠債,報答所有與我有關之人的冤緣的。因為我們赤手空拳、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一無所有。長大成人,吃的穿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眾生、國家、父母、師友們給予的恩惠。我只有負人,別人並無負我之處。因此,要盡我之所有,盡我之所能,貢獻給世界的人們,以報謝他們的恩惠,還清我多生累劫自有生命以來的舊債。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而為世為人,濟世利物。大乘佛學所說首重佈施的要點,也即由此而出發。這種精神不但與孔子的“忠恕之道”,以及“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的入世之教互相吻合,而且與老子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的效法天道自然的觀念,以及“以德報怨”的精神完全相同。達摩大師自到中國以後,被人所嫉,曾經被五次施毒,他既不還報,也無怨言。最後找到了傳人,所願已達,為了滿足妒嫉者仇視的願望,才中毒而終。這便是他以身教示範的宗風。以現代語來講,這是真正的宗教家、哲學家的精神所在。蘇格拉底的從容自飲毒藥;耶酥的被釘上十字架;子路的正其衣冠,引頸就戮;文天祥的從容走上斷頭臺等事蹟,也都同此道義而無二致。只是其間的出發點與目的,各有不同。原始在印度修習小乘佛學有成就的阿羅漢們,到了最後的生死之際,便說:“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然後便溘然而逝,從容而終。後來禪宗六祖的弟子永嘉大師在《證道歌》中說:“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先需償宿債。”都是這個宗旨的引申。所以真正的禪宗,並不是只以梅花明月,潔身自好便為究竟。後世學禪的人,只重理悟而不重行持,早已大錯而特錯。因此達摩大師在遺言中,便早已說過:“至吾滅後二百年,衣止不傳,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通理者少。”深可慨然!(二)所謂“隨緣行”佛學要旨,標出世間一切人、事,都是因緣聚散無常的變化現象。“緣起性空,性空緣起”,此中本來無我、無人,也無一仍不變之物的存在。因此對苦樂、順逆、榮辱等境,皆視為等同如夢如幻的變現,而了無實義可得。後世禪師們所謂的“放下”、“不執著”、“隨緣銷舊業,不必造新殃”,也便由這種要旨的扼要歸納而來。這些觀念,便是“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更深一層的精義。它與《易經·繫辭傳》所謂:“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居易以俟命。”以及老子的“少私寡欲”法天之道,孔子的“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吾如浮雲”等教誡,完全吻合。由此觀念,而促使佛家許多高僧大德們“入山唯恐不深”,“遁世唯恐不密”。由此觀念,而培植出道、儒兩家許多隱士、神仙、高士和處士們“清風亮節”的高行。但如以“攀緣”為“隨緣”,則離道遠,雖然暫時求靜,又有何益?(三)所謂“無所求行”就是大乘佛法心超塵累、離群出世的精義。凡是人,處世都有所求。有了所求,就有所欲。換言之,有了所欲,必有所求。有求就有得失、榮辱之患;有了得失、榮辱之患,便有佛說“求不得苦”的苦惱悲憂了。所有孔子也說:“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如果把孔子所指的這個意義,與佛法的精義銜接並立起來,便可得出“有求皆苦,無欲則剛”的結論了。倘使真正誠心學佛修禪的人,則必有一基本的人生觀,認為盡其所能,都是為了償還宿世的業債,而酬謝現有世間的一切。因此,立身處世在現有的世間,只是隨緣度日以銷舊業,而無其他的所求了。這與老子的“道法自然”,以及“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乃至孔子所謂“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都是本著同一精神,而從不同的立場說法。但是後世學禪的人,卻以有所得的交易之心,要求無相、無為而無所得的道果,如此恰恰背道而馳,於是適得其反的效果,當然就難以避免了。(四)所謂“稱法行”這是歸納性的包括大小乘佛法全部行止的要義。主要的精神,在於瞭解人空、法空之理,而得大智慧解脫道果以後,仍須以利世濟物為行為的準則。始終建立在大乘佛法以佈施為先的基礎之上,並非專門注重在“榔傈橫擔不見人,直入千峰萬峰去”,而認為它就是禪宗的正行。以上所說的,這是達摩禪的“正行”,也便是真正學佛、學禪的“正行”。無論中唐以後的南北二宗是如何的異同,但可以肯定地說一句:凡不合于達摩大師初傳禪宗的“四行”者,統為誤謬,那是毫無疑義的。如果確能依此而修心行,則大小乘佛學所說的戒、定、慧學,統在其中矣。——《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