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华:罗锦堂与名人系列之二:罗锦堂与于右任先生的交往
罗锦堂与于右任先生的交往
中华民国的大老于右任先生,于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日在台北逝世,享年八十六岁。
当罗锦堂在甘肃省陇西师范附属小学读书的时候,学期结束考试,有一道考题要他们写出五院院长的姓名,其中监察院院长就是于右任先生。及至后来中学毕业上复旦大学,继又转入台湾大学就读,在1949年后,国民政府迁到台湾,那时的监察院院长仍然是于右任先生,可见右老实在是政坛上的长青树。
一九五二年,罗锦堂从台湾大学毕业,受了一年的军训,然后又考入台湾大学文科研究院深造。那时的研究生只领有五十元新台币研究费,连买肥皂、牙膏都不够,遑论穿衣、吃饭了。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形,罗锦堂的生活有了着落,可以安心读书了;同时董师也命他为《大陆》杂志写些文章。罗就在他的鼓励下,经常撰写有关元明散曲的短文。
没想到那些短文被于右老看到了,颇为赞赏,就询问董作宾先生:“经常在《大陆》杂志上写元名散曲的罗锦堂,究竟是哪个学校的教授?”董作宾笑着说:“他不是教授,只是一个台大的研究生,而且还是你们西北的甘肃人呢。”右老一听董师说罗是甘肃人,就特别感兴趣,因为他的母亲也是甘肃人,这种家乡观念,是谁也免不了的。
过了不久,右老就在监察院找到了甘肃省的监察委员曹启文先生,托曹要罗锦堂在他青田街的寓所和他见面。由于右老是大官,罗只是一介书生,见了面也无话可说,他就没上门拜访。过了几天,曹委员找到罗,问罗何以没有去看右老?罗以实对,曹先生便反问罗道:“右老那么大的年纪,他想见你,你不肯去,难道还要他跑到台大学生宿舍去看你吗?”于是在曹先生的劝说下,罗只好硬着头皮去见他了。可是到了门口,守门的人问他为什么要见院长,是否要找事情?罗说不是;他又问是否来要钱?罗说也不是。因为那时候的流亡学生很多,经常有向政府官员找事或要钱的情形。那门人很奇怪地说:“你一不找事,二不要钱,究竟要来干什么?”罗当时也说不出个适当的理由,如果他说是院长请他来的,又恐怕他不相信,只好知难而退,心想做官人的架子还真大呀!
回到台大宿舍的第二天,曹委员派人来问罗:“昨天为何没有去右老寓所,害得右老白等了一个晚上。”罗就把那天晚上所遇到的情形,说给他听了。当天下午,监察院的秘书送来了一封右老的亲笔信,要罗持此信前去,守门的人就会通报。罗依右老的吩咐,就拿着信前去拜谒,守门的人果然很客气,立即通报。没有多久,远远就看到右老穿着便衣,布袜青鞋,放大脚步直接走出来,连手杖也没有拿。罗心想:“手杖乃右老的标志,是从不离身的,何以今晚没有拿它?”
正这么想时,右老迎面而立,他突然感到不自在,知道忘记拿手杖,就把手搭在罗的肩膀上,要罗锦堂扶他走进客厅,既坐定,副官送上茶,右老立刻叫出他正在台大数学系读书的小儿子,替罗介绍认识。然后,罗就与右老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了。聊到高兴时,右老想吸烟,罗顺便拿了火柴上前去点烟,吓得右老大叫:“你千万要小心呀!不要把我的胡子烧着了!”说完他们相视而笑,右老笑得非常开心。
从此以后,右老要罗每星期六的晚上,都去他家一次,同时还要罗为他找些内容雄壮的诗词,以便为人写字用。此事被有些喜欢右老书法的朋友知道了,大家都托罗向右老求字,可是右老写字时,最苦恼的事是没有人替他磨墨,罗便自告奋勇,不但磨墨,而且还拉纸。字写好后,由于印章不在书房,是由他的副官保管,于是又得找副官去盖章。
右老不管写再大的字,也只盖上那么一个小小的章,罗感觉很奇怪,就问右老:“为什么不换个大一点的图章?”右老说:“别人送我的大小印章很多,我都不用,只用这个小小的印章,那是有纪念性的。因为它是民国初年的国务总理徐世昌先生刻好送给我的,所以我一生只用此印章,不用其他的了。”可见右老是一个多么念旧的人。
右老不仅念旧,也非常喜欢结交新朋友,有孔北海之风。有一天晚上,罗看他年纪太大,行动诸多不便,就劝他早点退休,可是右老说他喜欢朋友,他担心一旦退休了,就没有人上门了。因为提到朋友之事,所以右老顺便对罗说,他想要请台大文学院的教授吃饭,但不知应该请谁?要罗替他开一份名单,然后再由监察院秘书处的人发请柬。罗于是从文学院院长沈刚伯先生写起,然后是中文系的教授台静农、戴君仁、毛子水、屈万里,以及罗锦堂的指导教授郑骞先生等,一共列了十余人,连宾带主刚好两桌。
那一回,大家在筵席上无拘无束,谈笑风生,我罗以为右老会讲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可是他只是举杯向大家敬酒而已,始终未说他为什么请客。罗从台大文科研究院毕业,罗的硕士论文是《中国散曲史》,右老看了稿本,以为可以出版,他就给当时的教育部部长张其昀(yun)先生写了一封推荐信,同时还作了七首论曲绝句,题在卷头,现在只把右老的那封信,附录在下面:
晓峰部长同志勋鉴:
顷得罗生锦堂所著《中国散曲史》稿本,征引繁富,条理密察,此在一般吾国作文学史之人,因囿于材料,致不能详言之者。罗生搜罗爬梳,竟成此巨著,允宜付诸剞劂(ji jue雕版,刻书),以飨士林。罗生为台大研究所中文部应届毕业生,英年绩学,殊堪嘉尚,倘蒙斟酌付印,岂惟深副阁下奖掖后进之至意,其嘉惠学林者,亦必甚大也。爰特推介。
敢希
卓裁,专此只颂
勋祺
于右任上言
罗锦堂的《中国散曲史》出版不久,他又投考民国教育部设立在台湾师范大学高级国文研究所的博士班攻读,右老知道了,十分高兴,鼓励罗不但在古典文学上多多努力,而且对新文学也得并驾齐驱,不要偏废。
记得有一次,天降大雨,罗未打伞到师大上课,走在和平东路上,突然一辆汽车从后面擦身而过,水花四溅,打湿了罗的衣裳。正在生气时,从车上走出一个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右老的副官,他说:“院长说天下大雨,路面太滑,他送你到学校去。”由此可见他老人家对后辈的关爱了。
在师大研究所三年后,修完了学分,考完了第三外国语(法文)的口试和笔试,罗取得了博士学位候选人的资格,就只有等教育部最后一关的口试。这时右老对我说:“日本虽然是蕞(zui)尔小国,可是民族性很强,做起事来认真而努力,值得我们借鉴。你最好能到日本再研究一段时期。”罗说:“台湾只有我一个人,纵然想去,但经费恐成问题。”右老说:“只要你肯去,我可以写信给岸信介(日本首相),他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帮忙的。”这话才说了没有多久,刚好香港新亚书院的院长钱穆先生与日本京都大学的教授吉川幸次郎先生,共同推荐罗锦堂到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担任研究员,于是罗就整装赴日。临行前,右老写了两句话送我:“开世人无限之灵机,阐天地无穷之奥理”。另外,国剧界的大老齐如山先生也跑来机场送行,真是愧不敢当!
回想罗锦堂在赴日之前,由于一人在台无法出境,于是就先行与曹晓云结婚,然后把她留台当作“抵押品”,才能办理赴日的手续。右老听说罗要结婚,就非常高兴,而且还一口答应,要当罗的证婚人。同时还打算把他在顶北投的一间别墅暂时作罗的新房。罗锦堂知道,那间别墅,并非右老所有,而是蒋夫人宋美龄女士借给右老的,位置靠近阳明山,风景绝佳,而且也很凉爽,名画家张大千先生在台北开画展时,即住在那里,就是右老借给他的。罗以交通不便,上下山要乘车为辞。右老又说,他可以每天派开车的司机送菜上来,但罗仍坚持没有接受,因为那样做,反造成他老人家的不便。右老又说,他有一个朋友,在延平北路开旅馆,罗也可以暂住,不会收任何费用的。罗锦堂考虑再三,总觉不妥,依旧谢绝,但对他老人家三番两次,不厌其烦地替他安排住处,至今仍使人感念不忘。最后还是在友人原瑞麟先生的介绍下,在新北投租了一间便宜的旅馆,一直住到罗离开台湾要去日本时为止。
结婚那天晚上,睡了没有多久,就听到敲门声甚急,开门一看,原来是右老的副官,他说:“院长想起了一个问题,所以睡不着。”罗锦堂问他什么问题如此重要?副官说,院长读元人散曲,知道元人好以“斋”为名,如贯云石,号“酸斋”;徐再思,号“甜斋”;但有一“澹(淡)斋”,不知是谁的名号?罗说是《阳春白雪》及《太平乐府》的编者杨朝英的号。副官听了大为高兴,并且说:“这下子院长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其实元人以“斋”字为名号的,并不止以上所说的三人,例如关汉卿,号“己斋叟”或“己斋”;卢挚,号“疏斋”;刘致,好“逋斋”;吴仁卿,号“克斋”;王晔,号“南斋”;以及钟嗣成,号“丑斋”等,由此事可见右老好学不倦至废寝的精神。
罗锦堂在日本京都大学的研究期满,那时刚好美国哈佛大学要请新亚书院校长钱穆先生讲学,另有耶鲁大学要授予钱先生名誉博士,钱先生在来美前催罗提前赴港,接替他在新亚书院新讲授的中国文学史。
到了新亚,由于中国文学史是钱先生新教的课,所以选课的学生特别多,连普林斯顿大学远东语文系主任牟复礼教授也在班上旁听,所以罗教起来特别努力,讲义都是他亲自编写的。后来罗锦堂又应香港大学之聘,由新亚转到港大,就很少回台湾与右老见面了。即使偶然因开会返台,也是匆匆来去,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悠闲地在右老青田街的寓所聊天了。
一九六四年,罗锦堂得到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的奖金,除了在法国巴黎大学出席国际青年汉学会议外,同时在欧美各大学的图书馆搜集所藏有关中国戏曲的资料。罗锦堂将这个消息请曹委员启文转告右老,右老听到后非常高兴。但不幸,他接连着患病,有时脚肿,有时牙疼,一直煎熬到十一月十日与世长辞。他在临终前所写“葬我于高山之上兮”的那首绝笔诗,至今犹萦绕在罗锦堂的耳际,时时怀念着这一代伟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于右任先生(中)是罗锦堂夫妇的证婚人
作者王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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