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由缰话当年 · 我的生活琐记(十四)
本文作者:张孝
有趣的童年(上)
我的籍贯是凉城县永兴镇板城村。3岁那年,父母决定带着爷爷、姐姐、哥哥和我一家6口人,赶着牛板车上后山。当时后大滩地广人稀,主粮是小麦、莜麦和山药(土豆),吃的比前山好。父亲亲舅舅有7个,5个上了后山,加堂舅就更多了。由于他们的鼓动与拉引,我们就到巴音乡的蒙独脑包村定居下来。
土窑
在我的脑海中依稀记得,刚上来时住的是三舅爷(段三)经过改造的牛圈,坐西向东,条件十分简陋。不知什么原因,一做饭就烟,只得门窗大开。大白天,有时半尺长的耗子爬出洞口,东张西望,好像与新主人打招呼一样。第二年在六舅爷(段六)的房东边碹了三间土窑,有了自己的住所。西边一间单独开门,齐盘炕,窄窄的过道往里是灶台和地面,挨后墙摆放一些简单的家具。东边两间一堂一屋,堂屋在东,里屋在西。当时我还小,上炕不便。父亲就在后炕的炕沿下垒起个小土台,我上炕就十分容易了。后来又在院子西边盖起了羊圈和牛圈,围起了院墙,东南方留下个大豁口,作为大门。
记得一年夏天,从八犋牛那条路上用牛板车押来一个要在我们村执行死刑的犯人。据说是个恶霸地主,五花大绑,连中午吃饭都没给松绑,是我们邻居杨长命老汉一口一口喂的莜麦饸饹。刑场设在南面离我们住房不太远的一块平地上,下午把犯人押至刑场,周围一个大半圆圈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只见一股蓝烟冒起,紧接着“咚"的一声枪响,围观群众便渐渐散开,离去。
天鹅和小鸭子
我们家在村东南方向,向东三四百米是一个海子,东西长约二里,南北宽约一里,水面不小。由于地势低洼,一下大雨,四周的雨水就注入海子,尽管它本身没有泉眼,但多少年来水面都没有缩小。大大的水面给村里带来生机和活力,到了夏天,各种水鸟来这里嬉戏小憇。有灰鸭、鸿雁,偶尔还有大天鹅光顾。那鸭子玩得高兴时,头往水里一扎,脚向上一蹬,整个身子就潜入水中,过一会儿,从另一个地方浮出水面,让人看得入神。海边有各种小型水鸟,紧一步慢一步地边跑边啄食。有一种我们叫做河鸡的水鸟,个头不大,腿特别长,是身子的好几倍,就像一个人踩着两三米的高跷,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还有一种长腿蚊子样的小动物,在水面上自由奔跑,脚下是一个个小水坑,就是掉不下去。后来才知道,这是水的张力,足以支撑小动物的体重。
一天,我从村北往家走,那天风和日丽,海面水平如镜。水面倒影的天是那样湛蓝,云是那样洁白,画面是那样深邃壮阔,令人心旷神怡。美中不足的是,海水不是淡水,而是咸水,海边长了一些耐盐碱的水草和圪针。海的西北角有一块植被稀疏,露出的是白花花的盐碱滩。有一年,队里派人在海边挖了几个淋盐池,把扫起来的盐土倒进池里,填上海水像淋醋一样,把淋下的水担回去,倒在一口大锅里熬,水蒸发完的结晶就是盐,队里把盐分给社员吃。严格讲,这样的盐是不符合食用标准的,好在一家一户分不了多少。熬盐的机会我们小孩是不会放过的,央求熬盐人的同意,回家带来山药,一部分放在锅里煮,一部分放在下面灶里烤。锅里煮熟的山药,咸咸的,别有滋味。灶里烤熟的,拍掉灰渣,就着焦皮吃,味美可口。
滑冰
到了冬季,海水结冰,按想象应该是滑冰的好地方。实则不然,海子大,浪也大,海子是在有波浪的情况下结冰的,冰面并不平整光滑。入冬后随着天气日寒一日,冰面十字八绽到处是裂缝,有的宽能插掌,滑冰十分危险。我们把滑冰场地选择在入海的小溪流上,稍做加工,整出一二十米长的冰道就行。一阵助跑后从冰面上滑过,一个接着一个。滑熟练了,变换姿势,有双腿的、单腿的、站着的、蹲着的,个别胆大的竟敢来躺着的。前面一个刚滑,后面一个紧追,后面的常把前面的推倒,有时一起摔倒,然后是开怀地大笑。
数伏天,我们经常结伴儿玩水。大海子是不敢下的,不仅水深,而且盐碱性太大。在海边不远处,下大雨会聚个百十平米的大水坑,就成了我们的泳池。水坑一尺多深,没大危险。我们爬下身子,用手撑着地面,两脚打着水花玩。时间稍久,水位下降,水坑里有了小生物。有一种我们称之为“圪蚪”的,圆扁的身子,有拇指大小,长着细而短的小尾巴。正面眼晴嘴巴看得清清楚楚。游水时,面朝水下,在水面上是无数线一样红色的细脚,有规律地划动。还有一种小虾,比长粒大米大不了多少,身子中间有两个晶莹剔透的蓝点,非常好看。
游泳
我们再大一点,玩水就选择在村西的海子,水面约有一百多亩大,水不深,水质干净,里面还长着稀疏的芦苇,我们还是手撑地面打着水花玩。有时打水仗,四指并拢,拇指张开,在水面上猛地一推,一道水注就射向对方。一般是两人对射,也有多人互射的,水花四溅,笑声不断。玩累了,上岸休息。水顺着屁股往下滴,冷得浑身鸡皮疙瘩,上下牙噔噔噔地响。这实际是水分蒸发带走热量导致的。我们慢慢悟出这个道理,后来一上岸,赶快用衣服把身子擦干,立马就不冷了。可惜没有会水的教我们,玩了多少年水,也没学会游泳。真是节令不饶人,一立秋,水明显变冷,就不能玩水了。我们村的水坑似乎各有分工,南海卜杂草丛生,是青蛙的天堂,我们从不在此玩水。夏秋季节,青蛙十分活跃,脖子下方有一个气球一样的气囊,一鼓一鼓,随之叫出声来,蛙声四起,此起彼伏。特别是晚上,叫声更是响亮,全村人都在一片蛙声中进入梦乡。
我们村与喜家卜村之间,是一块很大的沼泽湿地,与大海子有小溪相连。这里生长着茂密的枳芁,还有耐盐碱的水草,两村的散畜常在这里吃草,我家养的一头毛驴就经常在这里放养。枳芁和水草在刮黄风时有聚土的功能,因而高出普通地面,一墩一墩的。长长的水草叶披下来,很像长着长毛的骆驼膝盖,我们就把它叫做“骆驼肐膝”。人进去为了不湿鞋袜,就大一步小一步地踩着草墩前行。我家出门不远,野草茂盛,有一种我们称之为马老莲的,红枝灰叶,枝蔓式生长,一长一大片,相互纠缠在一起,非常厚实。用镰刀贴着地皮把根砍断,像捲地毯一样,边割边捲,不一会就割一大卷。背回家去,往院里一丢,猪撒着欢儿地跑来拱吃。离海不远,洗衣服十分方便。母亲抱着旧衣服,到海边小溪去洗。把衣服在水里湿透,双手揉搓一会儿,放在自带的一块木板上,用专用的洗衣棒反复锤打,清水投净,双手拧去水,搭在高高的枳芁上晾晒。等衣服都洗完,先洗出的已经半干了。
捉泥鳅
村北六七里地就是巴音乡所在地西水泉村,那里有供销合作社,人们隔三差五去一趟,采购东西。西水泉村南的滩里,有一股清泉常年不断地流淌。小溪两岸自然生长着护岸小草,小巧而精致。水里有我们叫作“蛇鱼”的泥鳅,人们带着罐头瓶捞回家去,放在柜顶上观赏。我们住院的李高义专捞指头粗细的,掏了肠肚,用白面一裹炸着吃。
村南不远有个大灰堆,有的说是早年的蒙古营子,也有的说这里驻扎过部队。我们常去大灰堆玩,还多次捡到碎磁片和三棱箭头。如果有人懂得,把灰堆保护起来,说不定还能挖掘出有价值的文物来。
在蒙独脑包与喜家卜的中间,海边住着四五户人家,人们起名“三间窑”,住的是父亲的堂舅堂姨。记得我还未上小学,早上爷爷去喜家卜放牛,我缠着爷爷去三间窑玩。到了三间窑,爷爷刚离开,哪曾想有三条大狗呲着牙狂吠着向我扑来。我记得真切,一条黑四眼儿,一条浅黄色,一条桔红色。狗将我扑倒嘶咬时,吓得真魂出窍,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已躺在屋里的炕沿边,地下站了好多人。有几个在我身边,用抽旱烟的烟锅头按在伤口上,轮番使劲地吸,吸一大口吐掉唾沫,用清水漱完口再吸。吸了好一阵,看到鲜红的血液被吸出来才住手。说差不多了,毒水都吸出来了。我也记不清是谁抱我回家的,受了惊吓,晚上早早就睡下了。
那时人们有个讲究,孩子受了惊吓,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叫魂。妈妈叫魂效果最好,不管魂丢多远,都能叫回来。当天深夜,妈妈在堂屋把着门头高叫:“林绪(我的小名)一一快回来一一妈在家等你一一赶快往回走!”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向堂屋大声呼叫:“妈,我在咱们家炕上躺着哩!”妈妈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停止呼叫,破啼为笑,高兴地应道:“噢,妈妈听到了!”边往里屋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叫回来了!叫回来了!”这是我童年遭遇的一次灾难吧,虽然受了惊,受了皮外伤,但又十分庆幸。一是庆幸我没有得狂犬病。一种情况是,这三只狗本身没有携带狂犬病毒;另一种情况是,救治人员处理方法得当,避免了感染。我被狗咬伤后,至今右侧脐叉还有三个清晰的狗牙印。二是庆幸狗咬得“恰到好处”,要不然,稍挪一下位置,那就毁掉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