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科布尔:林业站大院
本文作者:王志明
在科布尔镇西南疙蛋西有一条由南山下来的洪水冲刷而成的河流,叫纳令河。纳令河由南向北穿过中呼公路,经一片茂盛的树林进入科布尔镇,贯穿半个城区后,在科布尔二队改向东北流入大海滩湿地,河道总长2630米。早先南山脚下有很多泉眼,即使是没有洪水的时候,河里也有一股小溪长流不断。溪边杂草丛生,溪水里有小鱼或蝌蚪,附近的孩子们经常来小溪里抓些鱼或蝌蚪养在罐头瓶子里玩。
树林被纳令河一分为二,西边紧挨着树林的是四合成村。东边沿纳令河岸种植着三排笔直的穿天杨,树长得很高,上面不知筑了多少个喜鹊窝,每当有人走过,喜鹊就会“恰恰”地叫个不停。树下是一个大院,被绿树掩映,这里的很多树木都是科布尔人很少见过的树种,像穿天杨,它要比当地的胡杨树挺拔俊秀得多。后院有一片已能结果的123果树苗,每到春天,鲜艳的粉色花瓣挂满枝头,分外妖娆,科布尔人谁见了都会心动。但要移一颗栽到自家的院子里,没有铁的关系是万万办不到的。这个大院没有招牌,就凭这里的一片绿色,人们就会知道这是个从事林业工作的机构。
这个机构是察右中旗林业站,它有一个硕大的院落,叫林业站大院。
1984年我调到中旗元山子乡工作的时候,妻子是林业站的出纳。林业站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刚组建的时候只从林业系统的各个林场、苗圃抽调来专业技术骨干十余人。到妻子调到林业站工作时,林业站的职工也才不过三十人。因其工作特点,林业站的领导们在建站时就高瞻远瞩地圈定了近四十亩大的院落,只是房舍盖得少了些,一共四排,西边一排正房六间都做办公室用,西房一排五间,一间车库,四间库房;东边两排正房,前排六间做单身宿舍,后排六间是三户人家的家属房,其中,靠西边的两户已经住人,最东边的一户存放着草籽。我和妻子结婚的时候站里没有闲余的房子,只好暂时住在妻子的财会办公室里,一年后妻子怀孕生产,搬到东排的单身宿舍,又一年后,后排存放草籽的家属房腾空了,站长王树挺答应让妻子和我住进去,这一下炸了锅,上到局长、站长,下到普通职工有三四个人出来和妻子抢房。这两间家属房,里外合起来有三十多平米,院子又大,从家门口到前排房有二十多米远,在那个时候简直是豪宅,加上家在单位院内,上下班方便,不让人羡慕嫉妒恨才怪了。妻子有站长手谕,自身条件也够,当然不能让步,顶着压力,打滚撒泼,一直闹到旗纪检委才把房子保住。
后来,林业站职工人数猛增,最多的时候有108人,院内又盖起过两排家属房,但年轻人只能分到一个单间,再后来,林业站的职工只能在林业站的周边分到地皮,房子得自己盖了。所以,一说林业站大院,当然也包括这些住在林业站大院周边的林业人。
绿树掩映的林业站
林业站大院邻里关系十分融洽,一个院子里即是同事又是邻居,感情胜似一家人。那个时候,科布尔虽然是个镇,但仍然保留着农村的习惯,每年都有两件难事躲不开,一件是秋季的打山药粉,另一件是冬季的储备烤火炭。
打山药粉是一件既麻烦又急迫的事情,先要把山药洗净和着水磨成粉汤,过滤后,盛在大缸里,经数次换水提纯沉淀后将山药里面的淀粉提取出来。那时已有了磨粉机,磨粉机开在门口,机器突突一响,又要往机器里倒山药,又要从机器出口接粉汤、粉渣,有多少人手也不够用。但在林业站大院里这就不算事,林业站大院一到打山药粉的时候,总是全院出动,把每家每户的缸都集中起来,谁在谁上手,一家一家轮着打。我在乡下工作有时回不来,到打山药粉的时候,只要妻子在,有全院人的帮助照样进行。
快到冬季,家家储炭,储炭最让人发愁的是大车把炭卸到院门口后往自家的炭房里倒炭。科布尔冬季寒冷,每年冬天每家至少要储备半大卡车的炭,半大卡车炭卸下来就像一座山,看着就让人头疼。那时还不时兴“大锹队”,倒炭全靠自己来。在林业站大院,不管是谁,只要看见有人拉回了炭,不用招呼,大家一拥而上。拉炭的主家也习惯了,早早备好一条羊腿,炖一锅羊肉烩山药粉条的大烩菜,宴请倒炭的人,林业站人也不作假,一来一家子,吃饭的时候,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孩子们也是一桌,把一个最脏最累最愁人的“倒煤”的活儿变成了一场快乐的盛宴。
院里最勤快的人是李明维,谁家有事,只要他在什么都不用愁。一年,我从乡下买回十几个活鸡,不敢杀,李明维来了,二话没说,把十几只鸡宰倒,还帮着把鸡毛用开水褪去,把绒毛用火燎干净,安顿得合合适适才算罢休。
大院里,打平伙是常事。那时,羊肉便宜,几家凑在一起,买一只羊,几瓶酒,加上院子里自己种的蔬菜,能疯上一整天。酒桌上,郝文忠幽默,张继亮能胡侃,张有明酒量大,妻子嗓门高,只有李明维不喝酒,于是就给喝酒人服务。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成群结队,家里吃一会儿,院里玩一会儿,红火得像过大年。
林业站大院里的家属房
林业站大院也算科布尔镇最有风水的地方,虽然偏居西南疙蛋一隅,离城镇中心较远,没有像样的道路和路灯,但这里是镇内唯一一处有树有水的地方。中旗的农科所、草原站、畜牧局、农业局更是相中这块风水宝地,趋之若鹜地挨着林业站往北一字排开落定。这些单位大都和林业站有相似的情况,单位职工也大都只能分到单位附近的地皮自己盖房居住。这些单位专业技术性强,很多职工都是大、中专院校分来的学生,因而,这一带居住的居民不经意间有了文化底蕴,后来,从这一带考进全国“985”名校的学生在中旗占了很大一部分。
我来科布尔镇的时候,纳令河林业站这一段河的东岸砌有石头护岸,每当洪水下来,浪头总是对着石墙惊涛拍岸。原来,纳令河曾在这里被人为改道,原先的纳令河正是从石岸过来,顺着农科所、草原站到西街小学往东北流去的,改道后,原来的纳令河床成了现在通往镇中心的沙河路。洪水是怀旧的,它走过的路总不愿放弃,西岸就是一个土坡,却和洪水相安无事。
1998年大雨,石岸被冲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砂石裸露,摇摇欲坠,危如累卵,若再有一场大雨不要说林业站大院,大半个科布尔镇也危在旦夕。这时,一支救援的部队开来,战士们在团长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跳入洪水中用沙袋堵住缺口。那天,骄阳似火,热得战士们喘不上气来,妻子不忍心,从家里烧开两大锅开水,用大茶壶提着送到河岸,站里的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一会儿,岸边一字排开十几米长的碗阵,碗里盛满了晾凉的开水。战士们忙里偷闲,快速地喝上一碗,冒烟的嗓子得到滋润。团长说:“谢谢你们,不是这些水,我们的战士真就抗不下来了!”
2009年,中旗政府对纳令河道进行了改造,在河的上游还建了一处人工湖。改造后的河道均被水泥硬化,两边护栏围挡,小路平整,岸边亮化的灯饰和林业站大院的护岸林相得益彰,顺着河道婉延伸开,河里的洪水被驯服,性子变得温和,依河道安排一路向前流向它该去的地方,此时的纳令河俨然成了科布尔人休闲游玩的好去处。
林业站旁的纳令河
林业站大院里有一片足球场大小的林中空地,是附近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地方,可以打缸、滚铁环、放风筝。1998年,全国多地遭遇洪水灾害,为向灾区捐款,每个单位的职工必须购买120元的募捐奖券,可刮奖。妻子手气好刮到80元钱,刚好那几天儿子期中考试夺得年级头魁,妻子便用刮到的80元钱买了一个足球奖励给儿子。从此,这片林中空地变成了儿子和小伙伴们的足球场,每当放学回来,这里便会聚集起一大帮孩子,足球踢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到了清晨,这里又变成大人们晨练的场所,做操、散步、打拳,好不逍遥。后来,儿子考上大学,和他同龄的伙伴们也都远走高飞。
不知是哪一天,这片林中空地被倒进一车垃圾,紧接着一车一车的垃圾接踵而至,很快,这里变成了垃圾山。一天,我和妻子上街,正好碰到倒垃圾的车辆,车上明显喷有“中旗环卫”的字样,一时气愤,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发到乌兰察布民心网上。不几天,一辆装载机开来,只半天功夫就把林中空地的垃圾拉得一干二净,这片留下多少人美好记忆的地方,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林业站大院树多,每到秋天,就会有大片金黄色的树叶落下,林中空地、林间小路和一切裸露的土地、枯黄的草丛上都被厚厚的树叶覆盖,像是田野里丰收在望的庄稼,这是进入冬季之前林业站大院送给附近人们的最实惠的礼物。
那时,周围的人家大都饲养家畜,有养羊的、养兔的,还有养毛驴的,树叶是这些家畜最好的过冬饲料。每天的清晨是扫树叶的最佳时间,但全院里谁也早起不过贾金奎,也难怪,院里就数他家养的羊多。后院的郝文忠养了一只奶山羊,也就是靠着林业站大院的青草和树叶,支撑着奶山羊把郝文忠的宝贝儿子奶大。
林业站的林中空地
沙河路是林业站大院通向科布尔镇中心的唯一一条道路,由于它之前是纳令河的河床,绕着西南疙蛋流下来,改为路后走向一点也没有变,一到下雨,西南疙蛋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下来,道路变得泥泞。因此,出行困难是林业站大院人最大的痛。
在我的记忆中,这条路政府出资修过两次,第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单位职工还享受着财政的肉食补贴,政府经费紧张,决定用单位职工的肉食补贴修缮科布尔镇的巷街道路。那时,科布尔镇内的路大都泥泞不堪,解决老百姓出行难问题是政府为人民服务最绕不开的坎,沙河路有幸被列入了计划之内,经过半年等待,一条平整的柏油路修好了,靠西南疙蛋的一面还修了排水渠,雨水下来可以直接排走。可是好景不长,一场大雨,刮去了路面的柏油,道路又变成一片泥潭,路边排水沟上搭着的水泥板盖也尽数掉进沟里。第一次修路失败了。
第二次修缮是2008年,这年乌兰察布市的“两个文明”现场会定在察右中旗举行,科布尔镇的街巷路面硬化又一次被提到政府工作的议事日程。这次修路没有动用老百姓的钱,修的也是坚固耐用的水泥路,排水渠修成下水井,路修好后,一道街的百姓走上街头,为平展展的水泥路面欢呼雀跃。几天后,又是一场大雨,不幸的是,路面同样没有逃过被雨水冲毁的厄运。第二次修路又失败了。
2009年初夏的一天,大雪消融,洪水顺着沙河路倾泻,妻子骑自行车淌着洪水上班。沙河路本来就坑洼难走,加上洪水覆盖,真叫摸着石头过河。没走多远一头栽进下水井里,妻子被摔出去,双腿跪在洪水里动弹不得。妻子给我打电话求救,等我把妻子送到医院时,才看到妻子的膝盖被摔得血肉模糊,好在骨头没有伤着,在家静养了半个多月。在这之前,儿子也掉过一次排水沟,那是去上学的路上,冬天天短,上学的时候天还不亮,自行车前轮掉进排水沟,车轱辘被摔得变了形,只好扛着自行车去了学校。
这条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伤了多少人,陷了多少车,数也数不清,它带给林业站大院人的痛是一年365天里,每一步艰难行走的磕绊,每一次摔倒爬起的伤害,和每一天面对困境的无可奈何。
后来,这条路又修过一次,但我已去了呼市,再回来小住的时候,看到路面光滑平整,走在上面能明显感到十分结实。问路上行走的人,说路修得很好,几次大雨都安然无恙。这条路,我期盼了大半辈子,尽管修好得有点迟,但有三十多年的纠结在里面,还是让人感到欣慰和高兴。
2017年,西南疙蛋被政府整体拆迁,按照规划这里将被建成有山(西南疙蛋)、有水(纳令河)、有森林(林业站原有树林)的科布尔镇西南生态公园。于是,我的家被拆了,林业站大院也被拆了,好在林业站的树林还在,林业站大院旁边的纳令河还在,让人纠结的沙河路还在。每次回来,一看到它们总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心里五味杂陈,它们不但承载了林业站大院人的成长和梦想,见证了林业站大院人的勤奋和坚韧,也记录了林业站大院人的快乐和心酸。只要它们在,林业站大院人心里的根就在,魂就在。
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59年生人,1984年来内蒙古察右中旗工作至今。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校对: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