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潮丨我从哪里来?张先生口述小村旧事之三,之四
一杆秤
秤,作为一种衡量器材,古已有之。据说是李斯发明了秤。他采用南斗七星的主生和北斗七星的主死,来作为秤杆的标记。一颗星就是一两重,十三颗星就是一斤。后来,他观察到,有人在追逐利益时缺斤少两,丧失道德和品格。他就在十三两称上加上福禄寿三星,以十六两为一斤。告诫做买卖的要诚实信用,不欺不瞒,缺一两折福,缺二两折禄,缺三两折寿。把人的利益与称量公平捆绑到了一起。
这些是大家知道的。我估计还有好多人不知道的。
张先生说,秤上的那个绳纽,它叫秤毫。它的意思是叫你在约秤时要明察秋毫,决不可粗心大意。秤杆下面垂着的那个秤锤,它实际上叫“权”。秤杆实际上叫“衡”。我们平常所说的“权衡”这个名词就是从这儿来的,“权”属星宿,所以把秤锤叫“权”。它是主雷雨之神。过去我们是以农业为主。如果不风调雨顺,百姓就不能安康,所以以“权”属星宿为秤锤,而秤杆是按紫微垣制造的。它由十五颗星组成,位于北斗星斗勺北端。分两列排序,两列排序应处平衡。观星象的人常讲,若紫微犯斗,不处于两列平衡的排序上。天下可能就要出大事了,社稷就要动乱了。所以以“衡”为秤杆,那可想而知意义有多重要。秤杆上那些代表刻度的小星星实际上也是天上星座的表意。那个代表“两”的小星星,它是天上月亮的象征,那个代表“斤”的小星星,它是天上太阳的象征。你要给人缺斤少两,那就等于丢了太阳,少了月亮。那不等于天下一片黑暗了吗?五谷还怎么生长?人类还怎么生存?
秤杆上还有个定盘星,在约秤之前必须先打下定盘星,要求你要公平交易。若要称物先要称一下自己的良心,要把心摆正。古人早有训诫:若要欺天负人,瞒心昧已,神明也不保佑。那神明都不保佑这个人了,你说这个人还能活的好吗?所以你别以为缺斤少两是占便宜。你的命都没神护佑了,你要那钱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这些,张先生讲了一杆秤的故事。
文化革命中,魏买当了生产队长,生产队里那一杆秤就保存在魏买家里。给社员们分粮食时拿出来,分完粮食魏买就又把秤背回自己家里。社员们的口粮全在魏买手里的一杆秤上。那时候生产队特别穷,每年一口人的口粮在二百斤左右。有一年大旱,夏粮不收,每口人只分到十三斤麦子。秋粮也没有多少,社员们全凭红薯过日子。好的年光,每口人不超过三百斤粮食,冬春荒月,野菜、树叶成为主要食物。
连续几年,生产队去上公粮都是在家称的够数,一到粮站就不够数了,社员们谁也没有多想。只想着魏买小气,是为社员们着想。
有一年,公社组织较秤,以防止有的生产队在秤上做手脚。各生产队的秤全部交到大队,在大队部开始较秤。有些生产队的秤“硬”,一百斤实际上有一百零五斤到一百零八斤。说明这些生产队确实给社员多分了粮食。也有不少公平秤,一斤是一斤。说明这些生产队社员吃够了自己的口粮,没有瞒产私分。唯有我们生产队的秤“软”,一百斤只有九十五斤。较罢秤,社员们一下吵翻了天,大人哭,小孩叫,老婆们哭天喊地, 汉子们脸色铁青,原来我们吃了几年亏,分得的粮食都不够。在那一把粮食就是一条生命的年月里,社员们家家都被克扣了粮食,并且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就已经被克扣了。社员们那个愤怒,那个仇恨一下子发展到顶峰。恨不能把定秤的撕吧撕吧吃了。盛怒之下社员们逼问魏买这是咋回事,魏买耷拉着头不说话。
魏买的队长被撤了,当年冬天,魏买走路时一脚踩滑,头摔在河光石上,当天就死了。年仅四十岁。
魏买死了,生产队的一个四类分子张雷说出了那杆秤的秘密。
三年前的春节前,魏买家里卖猪,魏买背着秤向家走,路上遇到张雷,张雷手里拿了一张镰。魏买叫张雷停下,要过张雷手中的镰,把秤锤翻过来,把秤锤下边焊着的一个铜疙瘩剜掉。据说每个秤锤下边都有个铜疙瘩,是用来校订秤的准确度的。
魏买把这个铜疙瘩剜掉,秤便变得“软”了。具体到这杆秤上,九十五斤顶一百斤。魏买为了自己卖猪时,多卖几个钱,把秤变软了。此后,生产队分粮食还用这杆秤。一百多口人便年年吃不够自己的粮食。魏买缺德如此,他死了,社员们都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是老天开了公道眼。继而又把愤怒转向张雷,质问张雷为啥不早说,而让大家吃了那么大的亏。
这杆秤是我们生产队所有人心里的创伤,直到如今,有的人一提起来就忍不住掉泪。
张先生讲这个故事时,神情凝重,语调低沉,中间几次哽咽。我静静地听,没有插一句话。我能理解张先生的情绪,他在生产队的时候,由于长年吃不饱,落下一个老胃病,直到现在胃还是不好。
“不管啥时候,人不敢作孽啊,尤其是在公众利益上,自作孽不可活啊。”张先生说。
张先生口述小村旧事之四
一杆枪
据说,火药是道家炼丹发现的。火药发明以后,最初的目的并不是用于军事,而是用于杂技和马戏、木偶戏的表演,主要是弄出一种神秘气氛,愚弄观众。后来,人们把火药装入竹竿,利用火药的催力发射弹丸,再后来就出现了用铁铸造的火药枪。枪的出现,给人类进攻万物生灵和人类自己提供了许多便利。枪,作为最初的火器,成为人类进攻和自卫的用力武器。而真正把枪的作用提高升华,则是欧洲人的专利。欧洲人制造了先进的火器,打遍世界无敌手。中国人在自己发明的火药面前吃尽了亏。
二十世纪是枪发展、利用的高潮,枪,是征服的工具。拥有枪,是许多人的梦想。但是,枪,是结束对方生命的凶物,同时也是威胁自己生命的凶物。张先生讲了一杆枪的故事。
魏卖的邻居张公也是贫农,上世纪五十年代入党,做了多年的治安主任。那时候,治安主任是配枪的,枪是中正式步枪。张公住在村子东北的北坡,离村子一里多地,中间有两个二三亩地大小的柏树坟。柏树坟常年阴森森的,里边长满了杂草、灌木和枣刺,大白天没有人敢进去。
上世纪村里还经常有野狼出没,有时还公然与人作对,祸害人类。张公晚上到村里开会,总是背着那支中正式步枪。有时候执行任务也背着那支步枪。
魏卖的兄弟魏买继承了父业,会杀猪,还爱好打坡(即打猎)。他有一支线枪(也叫土装),经常打一些野兔、野鸡、獾、狐狸。一来改善生活,再者能卖一些兽皮。张公当了治安主任,魏买兄弟是不服气的,都是老贫农,凭啥你能当治安主任,我就是普通贫农?凭啥你能背步枪,我就背一支线枪?由不服气到忌妒,由忌妒到仇恨,魏买要想办法“治一治”张公。惩治张公的主意打在了那支步枪上。
魏买盯上了张公家里的那一支步枪,日夜寻思着把枪偷走,然后让张公去坐牢。俗话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魏买和张公又是邻居,机会总算来了。那一年,下连雨把两家的土墙头下榻了,土坯倒在地上,两家各自清理了废土,没有及时垒起来。也不知何时,魏买把那一支步枪偷到了自己家中。张公丢了抢,害怕处分,赶快报了案,公安特派员到村里住了十几天,也没有破案,这件事在县公安局备了案,作为悬案放下了。
张公被打的死去活来,魏卖兄弟十分得意,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某日,魏卖和一个常和魏买打坡的朋友张栓说闲话时说,张公快要被打死了,张公死了,那支步枪就成了魏家的了,并说出了藏抢的地方。张栓是个有良心的正直人,一听这话就恼了,说你们兄弟偷了枪,又栽赃陷害张公,这是闷着良心害人啊,一支枪事小,一条人命事大啊。
张栓当即向造反派汇报,枪在某处,是魏卖亲自说的。造反派当即起枪,果然找到了那支丢失了三年多的中正式步枪。
魏买兄弟当年被造反派开除。三年后,魏买走路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头正好摔在一块河光石上,当天死亡,年仅四十岁。又两年后,魏卖死亡,是冬天冻死在被窝里。
“人在地上做的啥,上天在看着哩。做恶人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张先生用这句话给魏氏兄弟作了总结,我也用先生这句话做为本文的结束语。
(图片来源网络)
作 者 简 介
张海潮:1957年生:退休工人:写过诗:写不好:仍了:写过散文:写不好仍了:写小说还写不好:准备仍:没有文采:跟着朋友瞎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