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慧丨马中奎《寄》赏析

情到深处,目光所及皆是“你”

下午茶,远山,绿柳生烟,与诗友闲谈无际,天马行空。偶然提及诗词赏析,诗友笑曰:能说出来的不叫伤心,能译出来的往往不是最美。哑然失笑,诗词中最好的部分可不恰恰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如佛所曰:不可说。

然而,近日读到马中奎先生一首小诗,忍不住,还是忍不住和大家分享,只是怕那不可言说的美,拙笔不能呈现万一。

寄 . 马中奎

杏子初黄桑葚肥,伯劳声里燕双飞。

梧桐花落飘香雪,问取彩云何日归。

这应该是有关爱情的一首小诗吧。此诗有景有情,短短二十八个字,却透露出大量的信息,展开一个凄美的故事……作者的情感藏在美丽的景色之后,全诗没有一句思念,却又思念入骨。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忽然想起晏几道的名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先生此处的彩云应该也是借代,便如苏东坡说朝云“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我一厢情愿地相信,那个彩云一样美丽的姑娘,一定是诗人心中所念之人。“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白居易缠绵的诗句在耳旁回响。先生这首诗里,一定也藏着诗人很多美好的回忆吧?

杏子初黄,紫燕双飞,桐花飘落如雪,多美的风景!我猜想落花中一定盛开过彩云姑娘和风一样怡人的笑容。正如雪莱诗中所说:“你看高山亲吻着碧空……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空气中满是甜蜜的气息。可如今,山水相隔,这样的美景只会让人黯然伤心……每一眼都是曾经,每一眼都是回忆。

那样美的思念,藏在那样美的季节,我不知如何去解析。好的诗词只会让人发呆、出神,却又不知如何下笔,生怕笨拙的文笔惊飞了美丽的精灵。

此诗首句“杏子初黄桑葚肥”,点明了时间,应该是农历的四五月份,暮春或初夏时节吧,风还凉爽,大多春花落了,可花落后的新绿正怡人,夏花也正次第开放,总之,这是一个美的季节。承句进一步深入描写“伯劳声里燕双飞”,伯劳,诗人不用杜鹃不用鹧鸪不用黄莺,这么多鸟偏选伯劳,其实别有匠心,《西洲曲》有句“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南北朝萧衍的《东飞伯劳歌》亦曰“东飞伯劳西飞燕",在古老的《乐府诗集》中,伯劳与燕便有“劳燕分飞"之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人选伯劳,何尝不是“劳燕飞分"的遗憾深潜于心?另一个“双”字也颇耐人寻味,因为燕双飞的背景是独立人,这句诗分明写景,可镜头外却是那个落寞的诗人。也许,那一天,真的如晏几道所云“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应该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吧?那回忆珍藏在诗人心中,活色生香。触景生情,诗人又情何以堪?忽然想起晏几道一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可谓异曲同工。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小心地把自己藏在语言与景色的后面,可是,藏无所藏,只一眼,我便看到了景物后面那个落寞的伤心人。那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诗人。

落花如雪,梧桐花飘散着淡淡的甜腻,如果承句是纯粹的以乐景写哀情的话。转句文笔便走向淡淡的哀伤,往事如风,落花般纷沓而至。“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虽然微信、视频基本上消灭了距离,可屏幕终归太冷。还记得某个雪夜“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可惜那不是你,也许梦中可以相见吧,“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无数次,梦里回到当初,可醒来,景如旧,人成各,不禁怅然而叹:我们什么时候再相见呢?尾句水到渠成,脱口而出“问取彩云何日归”。

再读全诗,没有刻意地炼字,婉转流畅,一气呵成,了无痕迹,带给读者无限的想象与神往。先生曾被诗词界戏号“燕山匪徒”,我从不知道,匪徒先生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铁骨柔情,如此打动人心。

动漫《四月的谎言》中有个镜头,樱花刹那开放,旋又飘落如雪,男主一个人落寞地走在樱花小道上,那条曾经有“你”的小道,那个再也没有“你”的小道上……那一瞬间,天地寂静,泪流满面。当然,剧情需要,剧中女主因病死去了,生活中很少有这样的极端发生。可是,生活总会有无奈,总会有离别,月明花下,燕飞微雨,一人独立,两个人的回忆……思念是个太奇妙的东西,相思入骨,花开是“你",花落是"你”,鸟声是"你”,甚至某一句话,某道菜,某个器具,某首曾共听的歌,都藏着一个“你”。

有人说,物欲横流,世间再无沧浪。我要说,情到深处,我的眼里还有最后的沧浪——泪水,泪水里,目光所及皆是“你”……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李景慧(一笛风),山东莱芜人。中国诗词研究会理事。《中国诗词》编辑,《中国诗词微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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