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学文研】张载论人格境界论

张载论【人格境界论】

 文/ 韩 星

儒家传统非常注重人格境界的提升。中国现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根据人对于宇宙人生觉悟的程度不同,把人生境界由低到高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在自然境界中的人,他的行为是顺着他的本能或顺着社会的习俗。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觉悟,糊哩糊涂而没有什么烦恼,也没有什么追求,跟动物差不多。功利境界中的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一个“利”字,一大部分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所以,他所做的事,他只有功利的意义。道德境界中的人,他们的行为是为“义”的,他们自觉自己是社会的一员,因而自觉地在社会中尽职尽责,为社会做事。他们所做的事,有道德的意义,因而他们的境界是道德境界。达到天地境界中的人,觉悟最高,他不仅自觉其是社会的一员,而且觉悟其是宇宙的一员,不但尽人伦,而且要尽天职尽天伦。他所做的事都顺应大道的流行。这四种境界分别对应四种不同的人格,即:自然境界——俗人;功利境界——能人;道德境界——贤人;天地境界——圣人。

↑先儒张子

张载的人格境界主要体现在《西铭》中。《西铭》说:“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张载就这样阐发了自己的人生境界,说明了人在天地之间的位置。在《西铭》中,张载更为强调的是每个人都应当觉悟到自己是天地万物当中的一员,有了这种意识,也就是《易传》所说的:“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的境界,这就是儒家理想的人格境界。张载还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强调人要放开心量,破除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隔阂,体悟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的境界。这也就是他同时代程颢明确提出的“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程颢比喻说,“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属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之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中医上常常讲手脚麻木不仁,这个说法最形象。仁者是把天地万物都看成是有生命的整体,外界的事物都好象是自身的一部分。如果能够这样看的话,当然是很好的了;如果不这样看,认为外界的事物与自己毫不相干,那就象人的手脚气血不能贯通,麻木不仁一样。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就象自己本应该广大的生命就死掉了一部分一样。所以,应该与天地万物有一种息息相通,休戚相关的感通。这正是儒家天地人一体、以人为主体思想的集中体现。

在天地人一体的具备构架下,儒家认为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强调人在天地居中而立,与天地并立为三,为天地之中介,但并不与天地万物、草木鸟兽相对立,而与天地之间的其他万物比较起来则最为尊贵,能够把自己与天地万物联系成一个有机整体。在天地万物之中,人有突出的价值,人是一个具有感情、会思考、能创造的万物之灵长。人的主动性和能动性主要表现在“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赞”是“助”的意思,“参”既是“叁”的意思,又是“参与”的意思,人与天地并立为三,可以参与万物的发展演变。也就是说,人不是凌驾于天地之上的主宰者,而是能够帮助、调谐天地万物的积极参与者。天的作用在生化,地的作用在养育,人的作用在帮助,三者相互为用,构成和谐的有机整体。

在这个基础上,张载进一步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是儒者最崇高的使命,能够达到这“四为”也就是儒家的最高人格境界。怎样达到这个境界?张载把通过道德修养达到理想人格境界的过程划分为三个层次——学者、大人(贤人)、圣人。学者即士人,相当于现在的知识分子。大人就是贤人。圣人是儒家理想人格的最高境界。具体地说,对于学者:他说“学者常存德性”(《正蒙·天道篇》),要“成性须是知礼”(《横渠易说·系辞上》),“礼非止著见于外, 亦有'无体之礼’,盖礼之原在心。”(《经学理窟・礼乐》这就阐明了礼的内在心性论本源,避免礼仪成为一种外在虚伪、做作的形式,强调对礼仪的践履要内化于心性,使人有道德自觉地践行礼仪,在内外交养过程中改过迁善,弃恶从善,不断提升人格境界。

郿伯

再由学者上升为大人或贤人,张载说:“惟大人为能尽其道,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正蒙·诚明篇》)只有大人能够尽力行道,所以能够立己立人,智慧圆融,仁心博爱,成己成人。但是,贤人并不是最高的人格境界,张载说:“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大蔽也”(《宋史·张载传》),批评秦汉以来学者希贤而不能希圣,他指出:“圣与贤,迹相近而心之所至有差焉”(《正蒙·有德篇》),就是说,圣人与贤人事迹相近而在内在心性修养所达到的精神境界有差等,“大人成性则圣也化,化则纯是天德也”,“成性则跻圣而位天德”(《横渠易说·上经》)“成性”之说当来自《易传·系辞上》:“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张载在这里具体指的应该是通过修心养性,变化气质,使人由后天善有恶,有清有浊,驳杂的气质之性返还先天诚明清净,纯然至善的天地之性,最终达到与天道合一,具备天德的圣人境界。

张载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还在教育实践中贯彻他的思想,《宋史·张载传》说他“敝衣蔬食,与诸生讲学,每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必如圣人而后己。”试图通过教育引导学生由学者到大人或贤人,最后优入圣域,超凡入圣。这与《论语·为政》孔子自述自己一生:“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即通过下学上达,达到天人合一,致广大、尽精微、通神明的圣人境界,是一脉相承的,是儒家希贤希圣,成圣成贤的必由之路。

循四句教,做士君子

文/姚中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康熙赐匾 :学达性天

但凡中国人,只要读过书,对横渠这“四句教”,必有耳闻,或者目见。大气磅礴,令人感奋。大儒程颐曾评论说:“自是关中人物刚劲敢为”,只有文化底蕴深厚而担当意识强烈的关中读书人,才说得出这话。而今日中国,正需要一大批人,遵循横渠四句教,做士君子。

我们正处在世界历史的新起点上。两百年前,由于中西历史周期之相错,中国落后于西方,而备受屈辱。中国人乃发奋求富强,经百余年奋斗,尤其是过去四十年的高速经济增长,中国已初步富强。

走向富强的中国已极大改变世界,近世几百年来西方人支配世界的格局正在瓦解。正在展开的世界历史究竟是好是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将如何作为;而中国能否“平天下”而有功于世界,取决于能否尽快形成一个士君子群体。

子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对人如此,对国家同样如此。今日中国已初具富强之美质,接下来的任务自当为“文之以礼乐”,也即文化重建。今日神州大地方兴未艾的文化复兴,尤其是儒学复兴,包括关学在三秦之繁荣,正是“文之以礼乐”之根本所在。

由此,中国社会正在逐渐形成一个新的士君子群体。士君子当然是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更进一步,“为政在人”,社会要文明、和谐,法治、民主要正常运转,关键在人。孔子对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正在于兴学,以文化人,养成士君子。横渠先生在关中所做主要事情,同样是兴学以养成士君子:受教于横渠后,吕氏兄弟在蓝田办“乡约”,对一千年来的中国社会治理产生重大影响。解决今日社会各领域的问题,关键也在新士君子群体之形成和发挥作用。

“有教无类”,按孔子之教,人人皆可以成为士君子。那么,如何成为士君子?必从“学文”、也即诵读、学习圣贤书开始。学习数、理、化,或可成为专业人士,但首先读四书、五经,读横渠《西铭》,读朱子《近思录》等,对生命有所自觉而自主成长,自强不息,方可成为士君子。读圣贤书,首当立志,横渠四句教完整地揭明士君子之志,其中又有中国文化之大义在焉。

张子全书雕版

为天地立心

这句话揭明中国人根本信仰所在:敬天。人类文明无非两大类型,其区别在于不同的本原信仰:中国人敬天,中国之外各文明大体以信神为中心。天大不同于神,“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生万物以及人,人为万物之灵,惟人有心。

人有身体,同时更有心。成为士君子,首当有心的自觉。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自觉此心,则可以亲亲、仁民、爱物,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此即是为天地树立其生生爱人之心。人之所以成为小人,就是因为失其心,只见其身体,为身体欲望所支配,沉溺于物质的追逐,终至于“人化物”。

为生民立命

“生”之义大矣哉!天生万民,每人都是上天所生,故人人相互平等;天有生物之心,人得此心而为自己的心,此即是《大学》所说“明明德”之明德,具体而言,就是仁。但不是所有人都对此心自觉,所以世间有君子、小人之别。上天生人,当然希望每个人都生下去,生得好。士君子爱人,由孝爱父母,到悌爱兄弟姐妹,再到敬爱乡党、邻里,以至于遍爱一切人。所谓爱,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尽己之心力立人、达人,与人共同成长,助人行于天下,则万民生命得以畅发。

为往圣继绝学

中国人敬天,圣人“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不是教人信神,而是要人习礼乐。至于孔子,则删定六经,创立开放给所有人的教育,“学文”成为中国文化的根本,《论语》从“学”字开头,学,然后得知生命成长与社会治理之大道。但不是每个人、每个时代,人们都始终如一地学。横渠之前数百年中,由于佛教冲击,圣人之学几乎中绝。横渠等宋儒起而继承往圣之绝学,引领社会回归大道。

今日与横渠所处时代颇多类似之处。二十世纪相当长时期,圣贤之学近乎中绝,中国社会因此偏离大道,并付出巨大代价。今日虽然财富大增,但人心不定,社会不宁,症结正在于此。复兴儒学、复兴关学,正是为往圣继绝学。接续往圣之绝学,则人生可以不虚度,中国可以归大道。

为万世开太平

士君子为往圣继绝学,不是为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为万世之太平。所谓太平,意为最高程度的平,据《说文解字》段注,平者,平舒也,“分之而匀适则平舒矣”,具体而言,就是天下人“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各安其分,各得其所,而讲信修睦,相亲相爱。

总之,横渠四句教只是教人敬天以里仁,好学而力行,此即成就士君子之道。今日中国已有少数人有此自觉。若有更多人跟进,成就一个士君子群体,则可以化成中国,进而“明明德于天下”,或可为普遍陷入困境而无出路的世界,指示荡荡之坦道。

横渠四句教的世界历史意义正在于此。则我所期待者,惟在以今日之天时,凭地利、人和之便,横渠之学、关学大兴于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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