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树之名——《树民》的乡愁四韵 文 | 王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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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普鲁《树民》的乡愁四韵
王云峰
书评圈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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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树之名——《树民》的乡愁四韵
文 | 王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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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北美大陆为中心,以两个家族、七代人的命运变迁为主线,《树民》为读者展开一幅跨越三百多年的生存画卷:繁荣和衰落交替、文明与野蛮共存、毁灭与保护递进……以树之名,安妮·普鲁对人与自然的思考,又迈上一个新的台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概括对《树民》的理解,且以“乡愁”名之,概括为“乡愁四韵”。
一、人与自然相依偎的乡愁起点
所谓乡愁,一般是就童年生活的故乡而言,那里的山水风物人情文化,融入成长根脉,牵系出一缕陪伴终生的乡情。从当前相对普遍认可的进化论来看,人类祖先的起点应是森林,人类懵懂的童年应是在森林中度过,于此而言,森林可算是人类乡愁的起点。
《树民》时间跨度达三百多年,不是单一主角,而是从每代人中选出若干代表,既有“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欣喜,亦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无奈。虽然这些代表人物大都是白人或白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但由于故事发生在加拿大,这块土地上的原住民当是本书隐藏的第一主角,作者的乡愁也是借由米克马克人得以抒发。
这是一个原始纯朴的森林狩猎民族,以月亮圆缺计月,以冬天计年,日常言语皆源于自然,对森林按需索取,一任自然。塞尔家族的先人玛希是米克马克人,忍受着生活的苦难与折磨,传承了族人的文化观念,也是一位草药专家,只是没有写出北美版的《本草纲目》。相隔三百年,塞尔家族的后人萨帕蒂西娅成了环保主义者,也试图探寻米克马克药草的秘密。但时移物易,药用植物或许还有,但受环境污染影响,已不复当年的天然品性。而以伐木为生的杜克家族后人,也开始了植树造林的事业。这种轮回,称得上是现代工业社会向传统田园牧歌的召唤,是人类深藏于内心的“乡愁意识”一次复苏。
安妮·普鲁对自然的热爱太强烈,书的结尾类似论文式的环保内容,恰是这种情绪的迸发,读者一定要理解作者“爱之深、责之切”的感情,这是对乡愁的一种特殊表达。
二、隐藏于细节的宏大叙事
人类与森林、北美大开发、木业帝国兴衰、全球贸易发展,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段穿越三百二十年的故事,都具备了史诗级宏大叙事的可能。安妮·普鲁尽管站得很高,但她的着眼点却落到个体的命运浮沉上,仿佛一只目光锐利的鹰,在空中俯视着众生,最终抓取的是一只草丛中普通的兔子。
性格即命运,这似乎成了操纵安妮·普鲁笔触的原动力。作为赛尔、杜克两个家族北美创业史的根,勒内·赛尔屈从于命运安排的性格,预示了塞尔家族伐木人以及森林保护者的特征;而夏尔·迪凯的野心和坚韧,也铸就了杜克木业公司不断扩张壮大的基因。以此为基点,两个家族平行发展,时有交叉,用七代人铺陈出北美大陆近三百年的发展史,兼及欧洲、亚洲、澳洲、南美洲的历史片段,呈现一种全球的视角。《树民》虽以树为主角,但以点带面,把移民大量涌入、南北战争、一战、二战、全球森林变迁、英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罗斯福新政、中国清朝通商口岸广州、澳洲开发等都纳入故事背景,但往往是一带而过,就又投入到具体人物的叙述中。
这种把宏大叙事有意隐藏的写法,是极高明的创作,如同《清明上河图》,人物众多、细节生动,虽无皇天浩荡之气,但北宋都城的繁华纤毫毕现,悦人眼目。
三、淡化人物生死的严格内敛
三百多年的家族故事,靠什么串起来?《百年孤独》可以靠前人不散的灵魂,魔幻一下。《树民》是写实的,没有灵魂可依靠,两个家族的血缘传承也不是特别清晰和旺盛,那只能靠树木和命运。森林、树木是本书一以贯之的主角和主线,所有人的命运均与此相关。
值得注意的是,安妮·普鲁在书中着力刻画的几个人物,一生中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波澜,但对于生死,从未给予过多描写,显现出一种“了生死”的内敛,或者说是一种深刻的达观?勒内·赛尔被赏金杀手所害、夏尔·迪凯被仇人报复而死,女强人拉维妮娅因心脏病突然倒地,吉诺客死新西兰葬身太平洋,詹姆斯死于船难冻成冰人,碧娅特丽克斯患病后在森林植物的芳香中死去,贝尔纳因被鞋里的一颗钉子扎伤感染而亡,对这些重要人物千奇百怪的死亡,作者笔下都是点到为止,不加渲染,就如一棵树的倒掉。唯一例外的,是贝尔纳妻子碧伊特死后,被发现是男身,“夫妻”共同生活几十年的秘密被揭开,即便如此,作者仍是让家族快速达成一致,让这个秘闻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试想:把一次次足够惊心动魄的死亡,冷静甚至平淡地写出来,这需要多大的克制力?而如缺少了这种内敛的自制力,又如何把三百年浓缩的精华端上台面?对生死书写的严格内敛,应是安妮·普鲁基于《树民》整体把握的有意为之。
四、妙喻迭出的高浓缩语言
《树民》的语言太过简洁优美,700多页的书读起来感觉一点不累,这应该是作者和译者共同的成果。随处可见的精妙比喻,产生极强的阅读美感。兹举几例:
——一个连阳光都是绿色的地方。(P5)
——鱼儿转向避开他们,急速地掠过,它们数量如此之多,河水仿佛是由坚硬的肌肉组成。(P7)
——阿姆斯特丹如同热牛奶中的一片脆饼干般胀大了很多。(P233)
——门轻轻地关上了,她可以看到月亮,像是带血丝的蛋黄,滚动在天空这巨大的蛋壳之中。(P282)
——秋日摇摆不定,蹒跚度过了秋分,前一天路面出现薄冰,第二天阳光又爬满枝头。(P674)
好段落太多,还是留给读者自己慢慢体会吧。
读《树民》过程中,我曾想到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因为狩猎民族的相似背景;想到余华的《活着》,因为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悲悯;想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因为家族延续的神秘基因;想到塞罕坝由伐木到护林的一群“树民”。《树民》的体量足够大,他的内涵如同一片辽阔的原始森林,你不必拿着斧子,只需静静地走进去,在清新的空气中,借着叶隙间漏下的斑驳阳光,感受生物的多样性,思考人类命运的种种可能。
《树民》收尾,感觉有些不舍。合上书页,忽然想到院里有个树桩,适合作为拍照的幕布。走近观察,树桩上年轮与裂纹纵横,边缘竟生出丛丛木耳,生命在滋长。枯树桩,或许是这本书很好的注解。
以树之名,让我们与《树民》有个亲密的约会。
*本文作者王云峰,为“人文社书评圈”圈友作品精选。已获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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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安妮·普鲁《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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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纪末,两名未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塞尔和迪凯在大变革的时代中离开法国,来到加拿大的原始森林中,希冀由此改变命运,开拓未来。他们迁徙、逃亡,征服遮天蔽日的古老森林,也被森林所征服。在其后三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塞尔、迪凯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在这片大陆上历尽悲欢,谱写了一曲与命运搏斗的传奇之歌。
本书是美国国家图书奖“终身成就奖”、普利策文学奖得主安妮·普鲁暌违文坛十四年后的最新长篇小说。这部史诗般的作品描绘了两个与森林密切相关的家族的兴衰,并借此探讨人类与自然相处模式的多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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