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联选萃：寄托（下）
除了诗文书画，中国文人还有更为丰富的情趣寄托。先看袁世凯袁大总统二公子袁克文（1889-1931）的一副：诗酒情能寄，烟波梦所迟。意思大概是：佳句美酒寄托着我的满腔深情，苍烟清波更是我的梦中故乡。热爱生活，淡泊名利，出世入世，潇洒无羁。这字也写得铿锵纵横，能见前人出处，更有自家面目。一代名士，良不虚也！
接着一副是明代殉国文人倪元璐（1593—1644）的：花鸟乃多情好友，诗酒真无量福缘。写得也甚为洒脱。我们常见明清楹联墨迹多是送人的，其上款往往写“**仁兄雅属”、“**大人属书即正”等，内容也多是应对方要求。倪公这一副没有上款，好像是写给自己的吧。若真如此，我们也就可借此一窥倪公的情趣心境了。
倪元璐这一联，书法奔放洒脱。清代纵有大家无数，也终难与其匹肩。从书法上来讲，果真“清不如明”乎？下面王文治（1730-1802）探花这副更是文人家居的写生画了：活计敲诗读画，生机养竹栽花。我生本淡泊，有这几样东西寄托身心，也就足够了。
下面状元宰相张之万（1811-1897）这一副和上面探花郎的意思差不多：一尊绿酒书千卷，三径黄花菜五畦。有书消忧，有酒解愁，有菊明志，有菜糊口。够了够了，夫复何求？
接下来西泠名士陈鸿寿(1768-1822)这一副也类似：名画法书环四壁，晚菘早韭各一时。有精神世界，有世俗生活，俗雅双兼，并行不悖。齐白石论画有言：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也是游走于俗雅之间。看来画虽小道，若不合大道、亦终难成大器也。
曼生此联，山谷意味颇浓。能挥五色生花笔，必是十年面壁人；不读百家书，难立一家言。不临百家帖，难成一家面。诚不虚也。还是这位陈鸿寿陈曼生，下面这副就更放怀了：开池纳天影，种竹引秋声。挖个池子，把天装进来；种点竹子，把秋引过来。好似朋友圈里晒的一张新居照片——我就住这里，美得没法比。要不你也来，一块享幽趣？
下面清末翰林潘龄皋（1867-1954）这副则动静结合，身心双修。半榻有时邀月共，一春无事为花忙。看这副对联，不由得想让人哼两句这样的秦腔：白日里吃饱喝足弄花弄草，夜晚间月伴入眠自在逍遥。
下面杨沂孙（1812-1881）这一副篆书却是一味恬淡：闭户自求无事福，种花聊作有情痴。有人讲，“身闲“、”神闲”，就是神仙。但还是劝大家——神可闲，身莫闲。岂不闻“常言道：心闲身忙，养生良方”吗！
下面莘开（生平不详）这一副，则可以看作是文人士大夫的座右铭：除却诗书何有癖，独于山水不能廉。痴迷文艺，无有他癖；清廉为官，唯好湖山。文艺可以使人向善，湖山可以使人纯净，两者都能滋养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若是披着文艺、湖山的外衣来附庸风雅、谋求私利，那就与传统文化的修养背道而驰了。
最后两副，内容大而全，全方位滋养你的眼耳鼻舌身心。先看郑板桥（1693-1765）的一副：藏书古鼎良朋百年相伴，美酒名花皓月四季皆春。板桥先生不是那种郁郁不得志的凄苦文人，人家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一路春风得意马蹄疾。虽不致贪墨而富，也断未因官而穷。衣食无忧、潇洒风流，定是必然。及其1753年（61岁）辞官赋闲后，多居扬州，积才积誉，老而弥显，身列八怪，也是名重一时，卖字鬻画，收入定然不菲。这一联不知是不是写给自己的？——这样雅致讲究的生活，先生完全负担得起。
既然说到板桥先生卖字鬻画了，就顺便把先生当年的润格（价目表）摘录如下：“大幅6两，中幅4两，小幅2两，条幅对联1两，扇子斗方5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体倦，亦不能陪诸君作无益语言也。”最后是一副长联，据说是明代宰相李东阳（1447-1516）的杰作。下图中联语书写者是民国名士张伯英（1871—1949）。文辞如下：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广陵涛，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看看这，这才叫大眼界、大胸怀、大寄托呢！
附：“寄托”联语清单半榻有时邀月共，一春无事为花忙（潘龄皋）闭户自求无事福，种花聊作有情痴（杨沂孙）变化气质，陶冶性灵（伊秉绶）沧海日、赤城霞-少陵诗、摩诘画长联（张伯英）藏书古鼎良朋百年相伴，美酒名花皓月四季皆春（郑板桥）常爱此中多胜事，更于何处学忘机（胡澍）除却诗书何有癖，独于山水不能廉（莘开）耽文艺如嗜欲，以古人为朋曹（金农）得意万言文涌水，探怀五色笔生花（陆润庠）封书暂作文鳐寄，佳句闲招野鹤听（谭延闿花鸟乃多情好友，诗酒真无量福缘（倪元璐）活计敲诗读画，生机养竹栽花（王文治）寄怀楚水吴山外，得意唐诗晋帖间（陆润庠）江山风月本无常主，丝竹金石藐焉寡俦（王福厂）谨其常而权自足，深于情者才始真（何绍基）开池纳天影，种竹引秋声（陈鸿寿）两卷硬黄书老子，数峰破墨画庐山（陈鸿寿）美酒清歌良有味，街谈巷语总入诗（杨岘）名画法书环四壁，晚菘早韭各一时（陈鸿寿）名画要如诗句读，古琴兼作水生听（张问陶）名纸家藏书治谱，廉泉手汲试茶香（王文治）鸟总知春烂漫，山为助笔精神（钱沣）平生独以文字乐，挥洒忽如风雨来（林则徐）秋雪一瓯多淡味，仙枰四角少流尘（梁同书）秋月春花当前佳句，法书名画宿世良朋（王文治）人是百年一过客，吾当十日九挥毫（溥儒）诗酒情能寄，烟波梦所迟（袁克文）事若可传多具癖，人非有品不能贫（王文治）天下几人堪供语，世间何物可耽情（溥儒）鲜墨花笺分桂上露，清言妙理来松下风（何绍基）消闲最耐棋思苦，取醉翻嫌酒令宽（何绍基）胸次月明天宇净，豪端风鼓海涛飞（梁同书）熏香小阁供痴坐，读画空堂当远游（张之万）养成笔力能扛鼎，准备梅花要索诗（陆润庠）一尊绿酒书千卷，三径黄花菜五畦（张之万）欲雕好句乞新酒，要拌骚人餐落英（张伯英）